归嬉沉浸在温柔乡中,一连数日均在春意殿中渡过。
春意殿正宫中居住的是出身于尚书台侍郎白修起府上。她父亲白修起官职不高不低,但是嫡出长女,又因燕王后对此女颇为赞誉,因此加封了贵嫔。
白贵嫔乃一宫主位,按规制,归嬉即便是召幸,也应该先是白贵嫔,后为楚玉珠。如今她听到东厢殿中日日琴声悠扬,箫声清越,心中便不是滋味。几次派身边宫婢送往东厢一些时令瓜果、冷食面点,意在提醒一下长公子,春意殿主位还有个活人呢。
却每每被东厢殿那位侍妾以各种理由拦了下来。
第五日上,白贵嫔终于是忍无可忍,照例到燕王后的燕翠宫请安。在去燕翠宫的路上遇到了侧夫人许氏的暖轿。按礼制白贵嫔叫自己的轿夫到宫道旁避让,并下了轿跪迎。
侧夫人许氏自轿中挑起轿帘,请白贵嫔起身,同往燕翠宫。
到得燕翠宫,两人一前一后由宫婢引进花厅,奉了茶水,说燕王后正在用早膳,请两位主子稍等片刻。
白贵嫔柔声道:“侧夫人可曾闻听正夫人身体抱恙,自大婚以来从未出过明曦殿的宫门。妾身曾到明曦殿问安,宫婢回说正夫人身子欠安,免了所有人的请安。不知正夫人现下情形可有好转!”
许氏道:“此事本夫人倒有所耳闻,只是本夫人与她只差一个品级,依宫中规矩,她还不是后宫之主之前,本夫人是无须日日向她问安的。倒是苦了你们这些贵嫔呀、世妇呀、侍妾什么的,每日里须往明曦殿走上一遭不说,还要吃人家的闭门羹。”
白贵嫔听得脸上一阵煞白,心中暗恨。这位主儿说话当真是刻薄,三句话没说上,先要挤兑旁人一番。炫耀自己是正夫人一人之下,她们这些人之上的身份,贬低一下别人的身份就那么舒坦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白贵嫔清了清喉咙,心道此人性情如此刻薄必是拈酸吃醋之人。如此也好,倒可以借刀杀人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道:“侧夫人说得是,当真是苦了我等位卑言微之人了!可是,事有特别,妾身宫中东厢殿那位侍妾却是好福气呢!长公子连日来从未踏足明曦殿,却在妾身宫中的东厢殿里盘桓了五日之久!除却第一日入宫,那位楚侍妾到妾身那里请了安便再没见她。可见,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呀!令人好生羡慕呢!”
许氏正得意的喝着茶水,一听这话顿时呛咳不止。她身后宫婢忙一个接过她手中的茶碗,一个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为她理顺气息。
这回轮到许氏一脸苍白了。急道:“你说什么?长公子不是一直在明曦殿中楚夫人那里么?什么时候到了你的春意殿?这,这,白贵嫔难道不觉得春意殿东厢里那位侍妾欺人太甚了么!难道白贵嫔便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欺辱到你头上么?”
她越说越是气愤难平,忍不住伸手一掌拍在旁边的茶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碗翁翁作响。
白贵嫔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这许氏脾气也恁地大了点,自己也没说太过挑火的话呀,怎么沾火就着?心下不禁高兴,不用自己出手,看来有人按捺不住了,坐山观虎斗好了。
白贵嫔轻声道:“哎哟,瞧把侧夫人气的。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不该给侧夫人讲这些的。那楚侍妾逾了矩,本是她的不是,自有王后管教。侧夫人消消气,保重身子才是。”
许氏咬牙道:“本夫人定当请示王后好好惩戒一番才是,这后宫之中怎能允许一个小小的侍妾坏了规矩!”
许氏攒足了力气准备一会儿见到王后好好的奏报一番。没想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燕王后的贴身宫婢来报说,燕王后今日要去明曦宫,今日的早安免了。
许氏好比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拳挥出去,却失去了目标一样,一拳落空,还累得气喘吁吁。这口怨气便似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令她浑身不舒服。
她并不甘心就此回转自己的宫中。一想到她堂堂一位侧夫人却尚不及一个小小的侍妾,便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对燕王后的宫婢道:“还请姑娘代为通禀一声。妾身与白贵嫔理应到明曦殿给楚夫人问个安。但楚夫人一直身子不适,不敢打扰。今日便请王后带着妾身二人一同前去,也算了了我二人一桩心愿!多谢姑娘了。”
不一刻,宫婢回到花厅,说王后准了请求,叫二人到天井候着。
许氏兴高采烈地看了一眼白贵嫔。白贵嫔从许氏的神态当中分明的感受到了她那狂傲之态。
白贵嫔口中夸赞她几句,在心中对她却嗤之以鼻,心中暗想这等心性如何在这深宫中生存?白白的浪费了侧夫人的品级和位分。但是,她也心中高兴,很期待见一见传说中的息国第一美人,那位长公子的正室夫人楚提扶。
楚提扶虽声名在外,待字闺中之中却很少出席世家大族的宴请,偶有几次,也不是她这种品级的官家小姐所能参与的。
她自视色艺双绝,心中对楚提扶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的名声非常不服。一直想亲眼见证一下,却苦无机会。
她入宫之前偶然听下人说起楚家的提扶小姐还未出嫁便已经怀了长公子的孩子。更是对提扶的妇德蔑视一番。觉得如此有失妇德之女子,将来如何能够担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又疯狂的忌妒提扶。既然未嫁先孕,那必然是深得长公子欢心的。若是这个提扶如此深得长公子垂爱,又身居正位,那么,她还有机会翻身么?
坐在暖轿中,跟在王后的凤辇后边行走,白贵嫔不着边际的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到了明曦殿。
提扶感觉这几日身子好多了。归嬉不在宫里,让她轻松不少。另外,还有更令她幸福的事情是,归嬉对袁道施了宫刑之后,为了羞辱他,折磨他,特别命他与提扶的随嫁婢女、婆婆以及小厮一同入宫为奴。
于是,袁道便与那些奴仆一起被编入明曦宫近侍奴仆的行列。
袁道因懂医术,被安排到明曦宫独立的药膳房,专司正夫人的药膳制作。
这日辰时三刻左右,袁道细细的把了提扶的脉象之后,吩咐提扶的随嫁婢女青儿不要给小姐服用太医院的方剂。因小姐刚刚出生之时中过猫儿眼根草的毒素,虽得解,但身子一直与常人有些差异。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袁道为她调理身体,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提扶需要什么方子,能够更好更快的恢复健康。
袁道亲自熬了药熬,喂提扶喝下。然后,拿了一个暖婆子,用布巾包了两层,让她放在小腹上。又为她轻轻掖好了被角,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汤药去。”
袁道刚刚转身,提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好么?”
袁道依言拉了一个锦杌坐在床边,温柔的望着她,却一言不发。他感到有些紧张,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提扶难得的露出一副撒娇的神态,白晳的小脸上两朵红晕浸染得她艳如云霞。嗔道:“你怎么总是那么木讷?我叫你陪我说会儿话,为什么只傻坐着,不发一言?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嘲笑你木讷,给你画的那幅小像?”
袁道憨憨地傻笑道:“当然记得,小姐画功相当不错!那个猪鼻子画得惟妙惟肖的,我那时便在想,是不是我上一世当真是只猪?怎么猪鼻子画在我身上,竟是那般顺眼呢?”
提扶忍不住掩着嘴,笑出声来,一双漂亮的杏眼斜睨着他,眼中满是柔情蜜意,那副神态可爱得紧,再不是一副清冷如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
提扶笑道:“就你老实,被人画成猪鼻子,还夸人家画功好!小时候,我总是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还回来?”
袁道轻声道:“我怎么还回来?我若是照样还回一次去,小姐还不再欺负我十次!受一次欺负总比受十次的好。”
提扶道:“谁说你木讷来着?比猴子都精呢!我给你画的那幅小像,你早扔了吧?我倒是真想看看当年我把你画成了什么样子?只记得给你换了个猪鼻子,旁的没换什么吧?”
袁道老老实实的答道:“嗯,没换什么其他的,只不过是还在我脸上点了一颗媒婆痣而已。”
提扶越发的大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小无猜的年代。
袁道怔怔地看着她,然后,跟着她一起傻笑道:“小姐给我的东西我都留着呢,从不曾丢弃任何一样物事。小姐给我画的那幅小像夹在溪堂先生的第三本手札里面。小姐若是想看,我给你找来。”
提扶一边笑,一边回道:“溪堂先生的书被你义父和楚先生拿走了,不在我这里。早知道,先将那幅小像拿出来好了。”
袁道此刻觉得非常满足,他本来就是一根筋的脾性。从楚夫人临去世时托付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提扶开始,他便立下誓言,要终其一生守护在提扶的身边,看着她灿若星光的笑容。
提扶突然止住了笑,眸中含情,看着袁道,喃喃地道:“倘若真有来生,你还能记得我么?”
袁道鼻尖一酸,点了点头,道:“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