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街坊们,今天朱府所丢之物,乃是要献给宫中御用的金冠!”
朱元璋站在人群前一拱手,朗声说道。
“此案关系甚大,疑点又甚多。所以晚辈朱洪武想请诸位街坊与我做个见证!请各位相信,我朱府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错放一个坏人!”
“不敢不敢,能帮公子的忙是我等荣幸。”
街坊百姓们见朱洪武谈吐客气,说话有礼有节,不敢托大,纷纷弯腰还礼,连称不必。
朱洪武见状,也不再客套,而是直截了当地解释起案件来。
“诸位请看,这是张家兄弟被抓前坐着的地方,上面的这壶茶,茶叶起码泡了五六次了,如果他们偷了东西,为什么要优哉游哉地等到现在,还足足喝了五泡茶?”
话音未落,朱洪武就将茶壶中的茶叶全部倒在桌子上。
众人定睛观瞧,果然这些茶叶都被泡得完全舒展开,在明晃晃的午后日光下,茶叶片片叶脉清晰,叶肉也被泡得接近透明的黄色,显然是泡得久了。
看热闹的街坊们立刻嚷嚷了起来:
“对啊!这茶明显是泡了多时了。”
“公子说得没错,如果换我是小偷,我早就拿钱跑了。干嘛还要带着赃物,坐在集市口等差人来抓呢?”
“没错!张家兄弟身材高大,又穿着满是油污的屠户围裙,这么显眼的人怎么能混进朱府呢?”
本已绝望的张俭、张韬两兄弟此时也长舒一口气,感激涕零地附和道:
“公子爷明察!俺们兄弟天还没亮就起来杀猪送肉,和店伙计们一直忙到午时,这才得闲。之后俺俩就一直在那街头茶摊上喝茶休息,期间从未离开茶摊!街坊们都可以为俺作证!”
“没错!”
“是的,我午时就看这俩胖汉在这里喝茶了。”
“小老儿也可以作证!他俩还从我这里买了梨子当茶点呢!”
这些街坊四邻,原本不愿参与到这样的麻烦里。
但此时见丢了东西的朱家公子,都在替张家兄弟说话,便一个个都放心地站出来作证了。
“真是多此一举!这下麻烦大了,这朱家公子真是多事!”
姚义心中暗骂朱洪武多事,心想公子你倒是好心,但你父朱勔岂能有你这般好心?
如果浪费个一两天时间,拖到朱府信使追上朱勔,那这三位兄弟就彻底玩完了。
朱勔是出了名的骄横跋扈,性格残暴。若是他老人家回了杭州,他哪里会管张家兄弟有没有不在场证明,是否冤枉,只会对我这三个兄弟往死里痛打!、
到时候你不杀伯仁,伯仁却要因你而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姚义却也只能赔着笑说道。
“公子果然聪慧非常,可这赃物毕竟在他俩手里...这又怎么能说是无罪呢?”
张家兄弟本觉得自己脱罪有望,正情绪兴奋浑身发热,听到姚义这话,又感觉希望破灭如坠冰窟,一颗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姚大人,你有所不知,恰恰是这赃物,最能证明了他们是无辜的!”
朱洪武挥手让下人送上一盆水来,将礼盒内的龙骧凤翥冠轻轻放入水盆之中,高声说道。
“诸位,我检查寿礼时,早就确认那金冠早被小偷翻动过了。如果真的是张家兄弟俩偷的,凭他俩一身屠户的打扮,被经手的东西岂能没有油花?而诸位看看,这水盆表面,可否有油污?”
众人对着下午的阳光仔细望去,只见水盆中泡着那璀璨夺目的金冠,泛着珠光宝气煞是好看。
但除去金光外,这水盆里的水透明无瑕,干干净净,上面哪有半丝油花?
“那...那小偷到底是谁?如果张家兄弟是无辜的,谁又是小偷?张家兄弟又为何手里会有这等赃物?”
姚义此时也被朱元璋的推理吸引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原本的计划,跟着案情抓耳挠腮了起来。
“是陷害,这小偷很可能是故意陷害张俭、张韬的!”
朱洪武再次从地上捡起脏兮兮的包袱皮,在上面捏了一抹细腻雪白的炭灰,不由得冷笑一声。
“我可能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诸位差人,请随我去一趟府内的厨房”
众人跟随朱元璋来到朱府的伙房,朱元璋命差人,挨个灶台检查灰烬,和包裹皮上的灰烬做比较。
差人们很快发现,有一个灶坑里的炭灰,和包裹上炭灰的色泽香气都一样!
朱元璋平生最厌奢靡浪费,但眼下也只能皱着眉头解释道:
“不同的木炭烧后的灰烬并不相同,寻常人家只用些柴火或下等炭。而朱府为了保证各式菜品的质量不受烟味的破坏,特意准备了足足十二个伙房,每个灶分烧不同类型的木炭,有了白炭、黑炭、竹炭、果木炭等等。只要诸位大人稍作对比,自然能知道贼子想要把宝物藏到哪里去了。”
姚义亲自捻起包裹皮上残留的一块炭灰,放到鼻下一闻,正如朱洪武所说,一股独特的果木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好办了。
众差人抡起铲子哨棒,七手八脚挖开一处灶台,才发现灶台里面,竟然藏有两层的砖石结构。
这些砖石隔开了火塘的一角,创造了一个防火层,正好能用来存放赃物。
如果有人来检查,小偷只要在灶坑内点起火,一时半会防火层里的东西也不会被高温破坏,还能打消那检查之人的戒心,当真是天衣无缝。
姚义恍然大悟,佩服地对朱元璋行礼道:
“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这小偷必定是大人府上的仆人,这样他才有机会打造夹层。而且他一定是伙房里的仆人,否则他不能如此了解各个灶台点火时间,知道哪个灶今天会烧,哪个灶不会!只要我们依次检查负责过该厨房的下人,就一定会有收获!”
“没错!”
朱元璋点了点头,认真地对着朱家兄弟一拱手道:
“二位好汉从未到过我府上,又没有碰过赃物,这就足以证明二位的清白!两位受苦了!来人,快为好汉松绑!”
“是!”
鼻青脸肿的差人们闻听此言,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张俭张韬两兄弟,而张家兄弟此时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刚一松绑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动情地对朱元璋说道:
“公子爷哪里的话,俺们打伤了差人老爷们,本就有错在先,又怎敢说旁人的不是?公子大恩,俺兄弟无以为报,以后公子有事尽管找俺们,俺们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报答公子恩情!”
朱元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赶忙摆出早年创业期间那种礼贤下士的姿态,一把扶住壮汉。
他任由屠夫兄弟的大手在自己白衣服上留下手印,也不露出丝毫不悦神态,反而越发亲近起来。
“张家哥哥们何出此言?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况且凭您两位的本事,早晚会有一番造化,何必自轻自贱?”
朱元璋眼角余光扫到周围的差人们,看他们个个捂着伤处,面色不悦,心中一动。
他连忙转头对身旁小厮说道。
“诸位差爷忙了半天也辛苦了,快去账房提些钱来,给各位差爷各拿一吊钱买茶水喝。再去找家酒楼,好酒好肉的置办上几桌,给诸位解解乏。”
听到朱元璋又要给钱又要请吃酒,差人们纷纷眉开眼笑,拱手称赞朱元璋豪爽大方,满地砖头炭灰的伙房里顿时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徽宗时期,一文钱能买俩小螃蟹,一杯清茶,或者七个蒸枣;十文钱能在苍蝇馆里点一道不错的菜,买一枚鸭蛋,也可以喝五碗粥或者吃一条鳝鱼;一百文钱就够买一方砚台、一斗米,一斤鱼或租马一日游,甚至一斤牛肉也不过是卖一百文而已。
宋朝的一个普通士兵的月薪大概是500文到一千文不等(按身高算),差人更是素无常禄,唯以受贿为生。
一吊钱大抵是七百七十文,对这些差役而言是一笔很丰厚的收益了。
闲言少叙。
姚义见张家兄弟含冤得雪,朱元璋事又办得妥当,打发的同僚也不再仇视二张兄弟,心中着实高兴。
但同时一个疑问涌上他心头,忍不住张口问道。
“可是大人,这金冠为何又到了张家兄弟手里?小偷一旦偷到东西,难道不该立刻想着藏起来,或者销赃么?他们这么做,难道是和张家兄弟有仇不成?”
朱元璋看了看地上的炭灰和脚印,脸上煞气一闪而过,冷冷地说道。
“这就要看小偷自己怎么说了,各位差爷,请你们挨个检查府上所有人的鞋底裤脚!看看上面是否有相同的炭灰!”
话音刚落,朱元璋眼中杀气顿显,喝骂道。
“兴儿!你个畜生还不把鞋给我脱下来?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今天我要是不执行家法,估计哪天脑袋都要被你给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