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模王忠的家就在厂门口旁边的劳模楼。
80年代的时候,年富力壮的王忠连续5年被厂里评为劳模,炼钢的经验丰富,水平高,人也踏实能干,平时沉默寡言,却相当的吃苦耐劳。
原本再有几年的时间,王忠就可以熬到退休,然而去年赶上工厂濒临破产,他居然第1批出现在了下岗名单上,说白了,就算你以前技术水平高,为厂里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没有关系和门路,赶上这样的年代,大船行将倾覆,站在第一线最前排的人,也是落水最早的人。
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一夜之间没有了经济来源,对王忠来说是个重大打击,小儿子马上要结婚,他却还没有攒出买新房的钱,这也让他一夜之间白花了头,却又无可奈何。
当年的下岗风波对底层工人的伤害是后世人无法想象的,原本社会地位很高的工人老大哥,顷刻之间就变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但是社会形势就是如此,普通人只是河流中的水滴,虽然可以努力的躲避礁石,但却永远无法逆流而上。
而在家失业了半年后,只能靠给人偶尔卖苦力打零工赚钱的王忠迎来了新的曙光,许强的父亲许海东请他到饭馆吃饭,当得知许海东愿意每个月给他开300块钱,并且担任作坊的代班长之后,王忠拿着酒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随后一口气喝下了整整半瓶酒。
在许家地条钢厂工作的这半年多时间里,王忠相当珍惜这份工作,干活肯卖力气,偶尔需要加班加点也绝不含糊,这让许海东非常的满意。
而在私下里,王忠对许海东也是非常感恩,一直称他是自己的贵人,对许家可谓是忠心耿耿。
“谁呀?”
许强轻轻敲了敲王忠家的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王师傅,是我。”
“小强?”当王忠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许强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进来吧……”
走进王忠的家,眼前的一幕让许强有些微微感慨。
只见他家的客厅装饰非常简陋,除了“48条腿”,还有一台黑白电视和一个非常老旧的立式收音机。
正中间的墙壁上,贴着一个***画像,旁边则挂着好几张劳模奖状,纸质有些发黄,显然已经有年头了。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老一代人把荣誉看得很重,甚至有时候领导的一句表扬,都能让他们高兴很长时间。
“几天没见王师傅了,这两天怎么样?”许强问道。
“前几天我去你家看过了,当时你不在……”王忠拿起一个搪瓷茶杯倒满了水,递到许强面前后说道:“你爸是个好人啊,我是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是啊,谁能想到的。”许强也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父亲生前最佩服王叔这样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炼钢的技术炉火纯青,绝对是咱们丹北钢铁厂建厂以来,最优秀的炼钢工,有体力有悟性,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是个吃饭手艺而已……”听到许强的称赞,王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有您这么高技术的人,在家里待着实在太浪费了,我打算最近几天就把地条钢作坊重启,希望王师傅也能重新开工……”
许强这次来,就是想让王忠复工的,只要钢厂能够重新复工,那么家里的外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全部还完。
“这个……”出乎许强的意料,王忠似乎有些犹豫,只听他成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主要是腰间盘突出这个老毛病,现在是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站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疼的受不了,所以……”
“这么严重吗?”许强闻言有些失望,但他也不能强行要求王忠去自家作坊干活,于是只能说道:“既然如此,您先在家休息好了,什么时候身体好转了,再来上班也不迟。”
“好吧。”听到许强这么说,王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人上了岁数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年轻的时候只懂得在厂里闷头苦干,到老了一身的毛病……”
“王师傅您可得保重身体,不为别的,家里面两个儿子,光是供他们上学,娶媳妇儿,这就得要花不少的钱,您要是这么一倒下,这个家可就完了。”许强有些感慨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许强的话似乎说到了王忠的心事,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拿出一根递给了许强。
“啪哒!”许强接过香烟后,点燃打火机抽了一口。
许强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抽烟了,但也谈不上有什么烟瘾,一个星期也抽不完一盒烟,大多时候就是应付场面。
不过许强突然发现这个烟味道有些特别,低头一看,却发现这是一根555香烟。
这一瞬间,许强突然开始心生疑惑。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王忠一直都很喜欢抽那种带香精的凤凰牌香烟,这种香烟很便宜,味道也很重,隔得很远,都能闻到香精味。
当年王忠来地条钢作坊干活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每次开工资,都会给他额外买一条凤凰牌香烟,也算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而555香烟在这个年头属于高档外烟,7块钱一包,一般工人抽不起这么好的烟,和中国普遍都是烤烟不同的是,外烟都是混合烟,抽起来有种特别的味道,而他的舅舅陈东却非常喜欢抽这种烟,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看到许强,陈东也会给他扔过一根555香烟,所以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王忠生性是非常的节俭,家里儿子多负担重,吃穿抽烟都是最便宜的,一个二股筋背心穿了10多年了浑身是孔都舍不得扔掉,他是绝对不可能抽这么贵的外国香烟的。
前世的许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头脑和阅历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联想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似乎已经看出这其中的猫腻了。
他舅舅陈东既然想低价贱卖这个地条钢厂,自然不可能让这个厂子重新开起来,而这其中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略施手段说服作坊原来的工人暂时不要出工。
“王师傅也喜欢抽这种香烟?”许强转头对王忠问道。
“这个……偶尔抽抽。”王忠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随即露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