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李茂龄眼珠一转,吩咐苟老四道:“你去把在家的兄弟们都召集起来,别忘了拿上家伙,若真的谈不妥,哼,也别怪我姓李的不客气。”
苟老四兴奋的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出去召集人。边跑边暗自得意,张麻子说的再天花乱坠,师父最信任的还是自己啊。
李茂龄算着时间,摆足了架子,一摇三晃的缓步来到了待客的前厅,果然看到了方才所说三个年轻汉子。领头一人生得白白净净,满脸带笑,余下的两人倒是身形彪悍,双眼炯炯有神,一看便知不太好惹。
张麻子看到师父来了,连忙给李茂龄引见道:“师父,这位便是赵天文,捷达公司的人。”
李茂龄鼻子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打着招呼:“原来是捷达公司的人,今天到我这里,可有什么指教?”
赵天文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李茂龄半天没说话,险些儿要看毛了对方,这才似笑非笑的道:“李当家的,听说这几天你想方设法查寻我们捷达公司的底细,可是搞清楚了?”
李茂龄神色一沉,反问道:“怎么,小兄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天文嘿嘿笑了两声,稍有些狂妄的站了起身,有意无意的撩开了衣襟,眼尖的已经瞅到这腰间别着的两把短枪。李茂龄自然也看的清楚,眼光闪烁,再往对方身后看去,后面那两个汉子腰间也是鼓鼓囊囊,显然也是各带着武器。
“李当家的,上次我打了苟老四,回去后我家主人很不高兴,狠狠责骂了我一顿,让我今日来给李当家的有个交代,所以我就来了。”
李茂龄见对方来者不善,心里不免有些发虚。要知道他们这些码头恶霸别听着名声挺大,手下卖苦力的工人不少,但真正敢拿着真家伙的真没几个,满打满算也不过个别几个玩过枪罢了。眼下看对方如此做派,心中就有些心虚,生怕惹到了不好惹的大人物。
但此刻听赵天文这般说话,似乎有些服软的意思,就有些糊涂了,试探着问道:“不知道你这里的交代是指?”
赵天文哈哈大笑,双手晃动,已是将腰间双枪拔出,只听得啪啪两声,右面墙壁上的两卷画轴应声落地。
这两枪来的突然,倒是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李茂龄甚至被骇的险些摔倒在地。门外久候的五六个护卫听着不对劲,哗啦啦都跑了进来,苟老四躲在护卫当中,跑到了李茂龄身边,对着赵天文怒目而视。
赵天文根本无惧这些人,笑呵呵的道:“李当家,在下一时手痒,看着这画不错,想着借来把玩把玩,不知李当家的可能割爱?”
李茂龄还在为那两枪而惊惧,对方拔枪之迅速,枪法之高,竟是他生平仅见。这若是针对他,恐怕这小命早就交代了。
李茂龄没吱声,苟老四却吆五喝六道:“那画是师父的宝贝,岂是能让你拿走?”
见苟老四跳了出来,赵天文皱皱眉头,冲着手下兄弟使个眼色,那两个汉子瞬间拔枪,开枪。又是两声枪响,苟老四的帽子被打到了半空,吓得他扑通瘫倒在地上。
四把枪,四声枪响,整个待客厅鸦雀无声,李茂龄自己已是瘫坐在靠椅上,嘴唇抽动着,却是吐不出半句话来。他的那些手下,更是一个个身子微颤,耷拉着脑袋,连看都不敢看赵天文他们。
“妈的,果然是一帮怂包,冷老大说的对,就这几条小虾米,哪还轮得到娜姐大驾光临。”
赵天文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不可一世的道:“李当家,怎么样,我们兄弟们的枪法还说的过去?”
直到此刻,李茂龄才缓过点神,意识到对方说的话,心神稍定,颤声道:“几位,几位果然好身手,我,我”
说到这个我字,李茂龄竟一时语塞。赵天文轻蔑的一笑,道:“李当家,我家主人说了,以前你们不认识我们捷达公司的旗号,之前的事一概既往不咎,但她希望明天就能正常装货,李当家听明白了么?”
李茂龄这时候才醒过味来,看来对方也不是真找他的麻烦,如此说来,事情还有的救,连忙开口道:“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明天肯定装运完毕,张麻子,就让张麻子负责监督,准误不了捷达的货。”
“很好,那明日我就在码头等候你们准时开工了。”
李茂龄犹自不死心,试探着问道:“看几位枪法了得,可是来自军中哪位大佬的门下?”
赵天文一瞪眼珠子,没好气的道:“老子是哪支部队的,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总之你要记住,在这上海滩混,还有很多人是你惹不起的。”
李茂龄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也不敢多说话,只好毕恭毕敬的将对方送了出去。
待赵天文他们走远,李茂龄这才直起腰,看到旁边的苟老四,气急败坏的狠狠踹了他一脚,心神不定的回到了待客厅。
他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摆谱,就派了这么三个肇事者,就这样大马金刀的杀到了他别墅里,非但胆大妄为的肆意放枪,还毫无顾忌的抢走了他的字画,这等行径,与土匪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这么一来,李茂龄却彻底被吓坏了,随便派三个人,就都是玩枪的高手,瞧对方这杀伐果断,李茂龄也算是个明白人,隐隐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杀气。也就是说,若他方才应答的不对,真有可能是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他丝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敢开枪的。
“这个捷达公司,绝对不能轻易得罪,谁知道对方是什么背景,都不是自己这等小角色能招惹的。”
李茂龄转眼间便想明白了,人家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小虾米,亏得自己还想着能从捷达公司里分一杯羹呢,如今看来真的是在做梦了。不是猛龙不过江,明摆着这家捷达货运公司的背后,是有军方背景的,万万招惹不得。
既然惹不起人家,那就放聪明点,别当了别人的财路。思虑至此,李茂龄忙不迭的吩咐张麻子,立刻、马上就去码头,连夜召集好人手,明日便等候在码头上,老老实实的干活也就是了。出了这档子事,李茂龄也明白,凭自己的身份,人家根本没正眼瞧上,就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
不过在他心里,还是稍有些不甘。独自在别墅里转了几圈后,吩咐手下备车,准备去找他的师父顾竹轩拿个准信。
说起来这顾竹轩,那也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一号人物。
想当年不过十六七岁,便来到了大上海闯天下。当顾竹轩背着被头铺盖踏上十六铺码头时,他望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市,不存任何奢望,以丰衣足食为人生的最高理想。他没有任何靠山,只有一身力气,遂在闸北新疆路租了间破棚户,靠拉公共租界协记公司的人力车过活。三九日西北风直刺骨头,手脚上生满冻疮,大伏天马路上的柏油被晒得滚烫,脚上烫起一排水泡。十六七岁的顾竹轩不怕吃苦,终于挺了过来。
顾竹轩为人慷慨仗义,打抱不平,在苏北帮黄包车夫中崭露头角。经人介绍,顾竹轩遂拜青帮头目刘登阶为老头子刘登阶,江苏泗阳人,是青帮嘉兴卫帮大字辈首领。顾竹轩有了帮会靠山,列名通字辈后,便顺利进入公共租界巡捕房当华探。后来又拜了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黄金荣为师,
积累了一笔资金后,顾竹轩辞去了巡捕房的职务,买进了几辆黄包车,在闸北开了一家车行,开始当老板了。
当时的上海滩上,租界的巡捕、华界的警察盛行撬照会,即借口违反交通规则,将黄包车的牌照没收,再迫使业主花钱去赎回。因顾曾是巡捕,所以昔日的同行总要给他些面子,这样,他车行的黄包车总能通行无阻。当然,对于华界的地头蛇们,顾竹轩往往也礼数周全。每当闸北的第四区警察署新署长上任之时,他都送上一辆崭新的包车。于是,顾的车行越开越大,成了人力车行业的“大王“。
顾竹轩成了苏北籍苦力敬仰的目标,他们投入门下,顾便开堂纳徒,扩张势力。接着顾又在蒙古路开设同庆舞台,上演江淮戏,这里成为沪上苏北帮的集聚之所。然后又在新疆路建立德胜茶楼,协调手下人之间,及与其他帮会流氓势力之间的纠纷。一时,德胜茶楼成了闸北地区“吃讲茶“的权威仲裁机构。
有了底层社会势力的基础,顾竹轩又开始向政商两界挺进。正好这时,日益强大的闸北商界酝酿建立闸北保卫团,顾与之一拍即合,当上了保卫团副团长。团部设在大统路,分九个队,成员多是散兵游勇,市井无赖,他们投靠顾竹轩,遂穿上老虎皮,继续为非作歹。接着,顾竹轩又当上了闸北商会会董、江苏绥靖督办公署参议、陆军第二师参议等,成了亦官亦匪的风云人物。
20年代初,喜爱戏剧的顾竹轩与人合开天蟾舞台,1923年后独资经营,舞台设在南京路浙江路口。后来,永安公司老板串通公共租界工部局,勒令顾将舞台移址改建为永安公司东部时,顾聘请外国律师,据理力争,同工部局打官司,这场纠纷一直闹到英伦最高法院。结果判决工部局应赔偿天蟾舞台损失费十万元。此为近代中国人在法庭上击败外国人的少数几个事例之一,一时,顾竹轩声名大振。1930年,顾竹轩将天蟾舞台迁到福州路,座位扩建到三千四百多个,南北名角轮流在此上演拿手戏,成为上海著名的四大舞台之一。
这时,踌躇满志的顾竹轩搬到了湖北路203弄迎春坊13号,这里既宽敞又豪华。成名之后的顾,颇讲情义,经常资助穷人。1930年苏北遭受水灾,顾将沪太路上的天蟾玻璃厂卖掉,集资六万元送到家乡救灾。顾也将收山后的青帮师傅刘登阶供养起来,1932年1月22日,刘病死于大连湾路鼎康里寓所,顾亲自披麻戴孝,在天蟾舞台为刘治丧,从而引来上海滩帮会三头六臂弟兄的一片叫好声。
有这么一位大佬在背后照应,李茂龄才顺风顺水,成了码头一霸。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却没怎么去孝敬师父,原因却是因为一个,那就是他最近与浦东的日本商人三井过往密切,这却是顾竹轩比较忌讳的事情。
但眼下的这档事,对这捷达货运公司的底细摸不透,他心里始终有些发虚,若是对方不计较也没啥事,就害怕人家斤斤计较,存心找他麻烦,那他可担当不起。也只能找自己师傅顾竹轩来拿个主意,想想办法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也好从中说和说和。
刚踏进了迎春坊,迎面便撞上了顾竹轩的保镖王兴高。此人乃出身,力大凶狠,枪法极准,深得顾竹轩信赖,与李茂龄的关系倒是不错。
“哎呀,这是哪股香风把李老哥吹来了?这些日子没来拜见老爷子,你可小心点。”
王兴高好色如命,最喜欢逛窑子。李茂龄投其所好,还曾经送了他两个粉头,两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此时见他提醒,苦笑道:“老弟,师父还说我的不是呢?”
“那是,你小子胆子也大,明知道老爷子与小日本关系不对付,还偏偏与那个什么三井煤栈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你师父他能高兴才怪!”
李茂龄愁眉苦脸的道:“老弟,这日本人如今势大,别说我一个小小的码头工头,就是再厉害的人物,现在谁敢轻易得罪日本人?三井先生的路子走好了,对咱兄弟们也是个保障不是?偏偏师父看不清这个道理。”
王兴高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绕绕弯弯,随口说了几句后,陪着李茂龄进去,拜见顾竹轩。
果不其然,顾竹轩一见到李茂龄,便生气道:“你来做什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么?”
李茂龄跟随师父时日很长,知道对方的性子,当即做出了一副老实模样,毕恭毕敬的道:“师父,是徒弟的错,不该与日本人走的太近,特来向师父陪个不是。”
见他态度恭谨,顾竹轩的气消了不少,旁边王兴高又帮腔两句,顾竹轩也就顺着台阶说道:“好吧,姑且放过你,若敢再犯,定要把你逐出我的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