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未亮,胡洞口外贡院街上从东到西,摆满了小吃担子。
贡院外阵阵喧哗声,冲天而起。
主考官沈括吩咐:“开龙门!”
“开龙门啰!”
下面堂官一声高呼,盘龙华表中间两扇朱漆铜钉大门呀呀洞开,士子们按喝名次序一手提篮一手秉烛鱼贯而入。
方仲永跟着监考胥吏导引对号入棚,几十排瓦顶板房、每人一间,每间三尺余阔,沿门各有一桌,上设笔架,研墨用水等物。
在贡院外喧哗吵闹的士子们,进入贡院全都闭上嘴巴,一个个紧张的要死。
方仲永拿到试卷,先浏览了一下题目。
宋承唐制,礼部贡举科目有进士科,《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传》、学究、明法等,通称诸科。
科举考试的科目和内容沿袭唐制,重进士轻经生;进士重诗赋,诸科重在帖书(帖经)、墨义。进士以诗赋分等第,诸科以帖书、墨义定去留。所以前者是唐人重文辞之风的延伸,后者是汉学贵记诵之风的遗留。
方仲永报考的就是进士科。
进士科,试诗、赋、论各一首,策五道,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这里所讲的帖书,就是现代试卷中的填充题,所谓墨义,就是现代试卷中的默写。
庆历四年范仲淹、宋祁等人建议将进士科考试改为三场:“三场:先策、次论、次诗赋,通考为去取。而罢帖经、墨义,士通经术愿对大义者,试十道。”但随着范仲淹的去职,这项建议并没有实行。
此时王安石的科举改革也还没有开始,
所以,第一场是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
身为小镇做题家,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帖《论语》十帖,对《春秋》或《礼记》墨义十条做完,
沈括巡视到方仲永这里的时候,刚好看到方仲永把试卷铺满桌子。
写得太快,墨水未干。
沈括记得这个狂生,听说外面有闲汉开盘子,压方仲永输的赔付是十倍。
不过这几天金溪发生的事情也传到临川,还有他的三首诗词,以及文坛盟主欧阳修老先生的点评。
王相公的那篇《伤仲永》,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注定会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也给了那些天天喊着方仲永“泯然众人矣”的人狠狠一巴掌,他的赔付率一下子降到了2倍。
大家还是不怎么看好方仲永,因为曾家的家学渊源不是一个小镇青年可比的。
比如这个帖书和墨义,必须博览群书,强闻博记才学。
这个方仲永这么快写完了。
沈括不紧不慢的扫了一下方仲永的答卷,这手字写得真是漂亮,让他想起摩崖碑刻《夏日游石淙诗并序》。
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
这字越看越喜欢。
沈括一手抚须,一边微微一点头。
他再看帖《论语》十帖。
咦,也写对了。
他再看《春秋》、《礼记》墨义十条,这几题出的有点偏,不熟悉经意的人,可达不上了。
沈括眼睛睁圆了,这小子写得一字不差。
这时代,知识掌握在世家豪门手里,很多人看得经书都不全,要么是残缺,要么有错字。
方仲永家世代隶耕为生,竟能把这几题答对,绝对有大本事。
接下来的诗是他的长处,而赋、论、策只要写得不差太远,取中进士不是难事。
王相公真是看走眼了啊。
沈括摇摇头走远了。
方仲永看着监考老师走远,收起晾干的试卷,然后吃了一点干粮开始睡觉。
很快鼾声如雷。
隔壁都快要把笔头要秃,听到鼾声,更是心慌意乱。
第二场赋、诗各一首。
方仲永展开一看,题目是:
周以宗强赋
以周以同姓强固王室为韵,依次用,限三百六十字以上成。
出《史记叙》“管蔡世家”日:“周公主盟,太任十子,周以宗强,嘉仲改过。”
天德清明诗
以题中平声字为韵,限五言六韵成。
出《毛诗》“清庙祀文王也”注:“天德清明文王象焉。
方仲永准备秀一下现代知识的心思瞬间熄灭,还是老老实实地写参考答案吧。
沈括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方仲永这里,只见他下笔如有神。
沈括不由点点头,方仲永的诗铺陈典雅,辞藻华丽,典故很多。各联之间联系紧密,颇见章法。
只是诗作难免都是歌功颂德,点缀太平,少真情实感,诗人性情。
比起他流传在外的三首诗词,还是差了很远。这是可想而知的,试诗除了要遵循贡举条式外,还要懂得歌颂太平盛世,这样才是最保险的,但审美价值不高也是事实。
这个狂傲的方仲永,竟然懂得收敛自己的傲气,在年轻的才子中殊为难得。
第三场论一首。
第四场子史时务策二道。
这两场考试方仲永也是按照系统的参考答案写,都懒得动脑筋,就当自己是做题机器了。
他看到小老头又转过来,挺烦人的。
考场几个副考官页注意到了主考官沈括的异常,看到沈括回来,一个官员轻声道:“沈大人。”
“嗯?”
“您是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唔,就是去看看你们临川的那位‘泯然众人矣’神童。”沈括仰在椅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前几日流传在外的那几首诗词,你们都听说了吧。我特意看看他的试卷做个印证,王相公可能是真的看走了眼。”
旁边的这人也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方仲永以前我也见过,确实徒有虚名。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开窍了。”
沈括道:“忽然开窍的,就能写出‘我住长江头’,写出‘伊吕两衰翁’,写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这都是传世之作!”
“醉翁亲自点评!”
“不日就能传扬天下!”
沈括一连串话语,说得这位判官心头“呯呯”冲跳,颤声问道:“难到有隐情?”
“有人反对变法,你是知道的。”
“下官知道。”
“这会不会是某些人设的局?”沈括忽然沉声问。
“不能够吧?方仲永这个神童,听说多年前就江郎才尽,那时候他也还是孩子。那时候,也没有人知道王相公要变法?更不可能知道王相公会写文章去骂一个小孩子?”
“如果前面只是巧合,那今日的方仲永也一样会成为反对派攻击王相公的把柄。”
这位判官脸色发狠:“那我们只能把他方仲永摁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