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将安出?”陆辰问。
曾肇也目光炯炯的看着方仲永。
“‘立券’和‘交引’你们都熟悉吧?”方仲永笑了笑,问道。
“我们和蕃商的交易就属于‘立券’。”曾肇打叠起精神坐直了身子说:“我们抚州贩布的大商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们每年都先向崇仁、乐安、金溪等地的纺织户预付订金,预订布匹,订立券。他们还雇佣了好几个‘驵侩’(中介),来负责放钱收布。等到六月份,他们才到各‘驵侩’家中取布。”
陆辰悠悠地说道:“我认识一个名为曾小六的‘驵侩’,初用渠钱五百千,为作屋停货,今积布至数千匹。”
布的交易过程已经非常复杂:包买商与各位“驵侩”订立“远期合同”,并且给了预付款。然后,“驵侩”再用包买商的预付款,跟各个纺织户订立“远期合同”。
这就是期货交易了。期货是指买卖双方事先签好合同,约定在将来某个时候按某个价格交收货物,在此之前,买方往往先付了定金甚至整笔货款。
曾肇道:“‘交引’是先由商人向官府设立的榷货务入纳现钱,换取一张交引,然后凭着这张交引到指定地点领取盐茶等商货。宋太宗雍熙三年(986)开始采取‘入中’的办法。‘自河北用兵,切于馈饷,始令商人输刍粮塞下,酌地之远近而优为其直,执文券至京师,偿以缗钱,或移文江、淮给茶盐,谓之折中。’这种文券叫作“交引”,专用来取盐的叫作“盐交引”,有解盐,也有末盐(海盐)。入中存在加抬虚估之弊,造成盐利。”
意思是商人在边郡入纳粮草等,官府估价后发给交引。为吸引商人赴边纳粮,官府的估价远高于市场价,高出市场价的那部分,叫作‘虚估’,市场实际交易价则叫作‘实估’,交引的面值,就由‘实估’加‘虚估’组成。商人凭交引可赴京城或产地领取钱或者茶、盐、矾、香药等货品。
陆辰补充道:“交引如今是见引给货,认引不认人。由于交引的价值存在一个巨大的‘虚估’额,这个‘虚估’额成了附加于交引之上的利润空间。另外,在市场上的价格也会升跌,只要有升跌,便有商人投机、追涨杀跌。因此,市面上的交引商通常并不是用交引提货,而是直接进行交引的买入、卖出。‘交引铺’便就是专门交易的地方。”
方仲永点点头,陆辰对这些知识了解很正常,曾肇也知道这么多,看来最近对商业下了一番苦功。
宋代的金银铺,通常也是交引铺,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动即千万。
宋代的大城市,证券交易非常发达。《续资治通鉴长编》说一些州县的土人“既得交引,特诣冲要州府鬻之”,可见各个“冲要州府”都设有“交引铺”。北宋的汴梁、南宋的杭州,都是证券交易非常繁荣的金融中心。
《东京梦华录》描述说,开封城内“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这里的“金银彩帛交易之所”,便包括“交引铺”。南宋的杭州,单“界北”的一条街,就集中了一百多家“交引铺”。
这就是古代的金融交易所了。方仲永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非常的惊奇,如何也想不到如此先进的文化在宋朝就有。
在宋代,交引的交易是合法的,也是政府鼓励的。即使出现大铺商操纵市场的情况,宋朝政府对交引市场也没有采取压制的做法,而是采纳官员范祥的建议,设立官营的“买钞场”,在交引的市场价太低时,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入交引;而当交引的市场价过高时,又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售交引。借此来平抑交引买卖的市场价格。这一做法,叫作“范祥钞法”。
嘉佑中,包拯说:“范祥通晓陕西盐法,施行十年,每年减少榷货务使缗钱数百万,其功绩可著之史册。”
宋人王巩《随手杂录》说:“范祥钞法……贮钱五百万贯,不许辄支用。大约每钞极贱至五贯,即官给钱五贯五十文买之。极贵,则减五十文货之。低昂之权,常在官矣。”
不过宋代之后,明清继续保留食盐的间接专卖,民间虽有私下的盐引交易,但已属非法的黑市,如明代成化年间的一条法令要求,商人如果典当、买卖盐引,将“俱问罪,引目、盐货入官”。这也意味着宋代孕育出来的证券市场,在宋朝灭亡之后,也随之消亡。
最后,要等到清末由西洋传入华国,然后在改革开放之后,又从零开始,经历了一段漫长而又曲折的发展历程,形成一个由从不分红,只会融资,而且业绩市盈基本上是全球最差上市公司;从来没有诚信,因为他们不会对股东负责的上市公司;全球扩容最大、新股发行量全球最大的股票市场。
方仲永是亏损累累,怨气冲天,愤懑而又无奈的心情在极度愤懑之余,不禁叹息:大宋啊,您的灭亡到底给华夏文明造成多大的损失?又让世界的文明退后了多少年?
方仲永当年毕业后一边打工,一边把省吃俭用的工资拿来炒股,以期望实现财务自由,实现他的终极目标,买一套两室一厅。在证券二级市场冲锋陷阵,一个月损失三年积蓄之后,他终于大彻大悟的退出股市,老老实实地上班,每年定时参加公考。
“你准备打压布价,低价吸入‘布交引’和‘布立券’?”陆辰皱眉问道。
跟所有的证券交易一样,“交引铺”当然也是通过买进、卖出交引的差价获利。如今因为江南大旱,桑树枯萎,蚕丝减产,丝绸价格飙升。王、曾、陆三家握着去年的低价‘立券’,炒得‘布交引’飞涨。
曾肇摇摇头,说:“交引的买卖是大宗交易,必须有十分雄厚的本钱。这需要抛售多少才能压下价格?我们哪里有资金?”
交引的买卖是大宗交易,必须有十分雄厚的本钱,所以这些“交引铺”的门面,都摆出大堆“金银及见(现)钱,谓之看垛钱”,以示自己的资金流充足。
北宋时,京师有一些得到茶引的市民,“不知茶利厚薄,且急于售钱,得券则转鬻于茶商或京师坐贾号‘交引铺’者,获利几无。茶商及交引铺或以券取茶,或收蓄贸易以射厚利”。
为了坐获厚利,宋朝的一些“金融大鳄”还凭借其雄厚的资金,操纵市场,压低交引的市场价,购入交引。
如北宋皇祐年间,“券至京师,为南商所抑,茶每直十万,止售钱三千,富人乘时收蓄,转取厚利”。“交引铺”收购的交引,通常不会直接用于提货,而是转手卖给茶盐商:“铺贾自售之,转鬻与茶贾。”
方仲永一笑,道:“我想到一种交易方式,我但且叫‘做空’。现在布匹的市场都是看涨,价格已经很高。这时候我可以购买‘驵侩’和纺织户手里的卖出‘立券’,这些‘立券’其实只有预付款,大概在一分左右,既百分之十。所以我就是收购一百万贯也只需要话十万贯左右。拿着这些‘立券’,我可以去‘交引铺’抵押换取卖出的‘布交引’。如果等交易日,布匹的价格下降了,一百万惯的布匹在交易日只需要六十万贯,按照‘立券’的合约,依然要收一百万贯,拿到钱我用六十万贯就能买到布匹交货,我不就凭空赚了四十万贯。”
陆辰和曾肇听了没言语,思考着。
许久,陆辰一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因为旱灾,现在王、曾、陆都在吃货,把价格往上炒,但是市场其实没有货,价格确实会越来越高。但是你这时候‘做空’,他们肯定会大量的吃进你的货。我们能用十分之一的钱,就能撬动他们大量的资金,如果到时候价格下落,我们就能赚取其中差价的十倍利润。真是高啊!你到底怎么想出来啊?”
方仲永窃笑,这都是自己血汗钱学来的。
曾肇怔怔地望着方仲永,良久,深深透了一口气,说道:“我算是明白了,如果真按照你们的设想,投入一百万就能做一千万的‘交引’,这一千万的布匹如果降价到旱灾以前的价格,差价有六百万,那么可以挣钱六百万……”
他一边说,摇了摇头,又道:“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布匹的价格降不下去呢?按照往年的成例,旱灾年景丝绸的价格还能再翻一翻,一千万涨到两千万,你就会亏本一千万。”
方仲永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所以现在,我们必须要增加布匹的供应,市面上布匹多了,布匹价格自然就下去了。如果价格下不去,我供货也不亏,赚得更多。”
他看向一直默然无语的赵盼盼,问道:“那几位工匠给我打造的新式纺织机进度如何?”
“他们都在连夜加工,我问过,他们说再有三天就可以了。”赵盼盼说。
“你的新式织布机真有你说的这么神奇效率吗?”曾肇问道:“据我所知,我们手中剩余的布匹其实影响不了市场价格。其实你和蕃商的‘立券’交货时间在半个月以后,我们手上的布料就不够,而且到了那时候,布帛市场上的布匹也被王、曾、陆三家吃完。他们现在断了我们的织户,市场的货源也被他们买断。新式织布机既要供货蕃商,还要准备‘做空’货,能行吗?”
“对呀,咱们是不是稳妥一点,反击可以放后?”陆辰说。
“不行。必须‘做空’,我要让我的敌人出血。”方仲永断然说道:“除了新式织布机,我还有一个办法,我会暗中派遣人员去相邻州府,寻找织户给我们织布。如今江南到处缺丝,其实织户是没有活干,我有‘天蚕丝’(尼龙),只是在临川没有人给我们织布而已。我已经让孙耀祖大张旗鼓的在临川找织户,就是为了迷惑敌人。这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以我们还可以再增加一些布料来源,这样一来,哪怕新式织布机效果打个折扣,我们货源也不会紧张。”
“这样能行得通吗?”曾肇沉吟了片刻,说道。
“一定行得通。”方仲永笑着说。
陆辰说:“老大,我们可没有那么强大的关系网,能够从临近的州县招募织户。各地的织户都是当地大族的‘私产’,我们能乱伸手?这一次王、曾、陆敢乱来,抢我们的织户,是因为背后有知州吴伟撑腰,而王、曾、陆三家本身又是这里的大族。”
方仲永淡淡一笑,道:“谁说在其他州郡我么有关系网?我其实认识一个地方大族的人,他们哪里也是有许多织户。“
曾肇皱眉说道:“”什么地方?
“吉安!”方仲永缓缓吐出两个字来,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光芒。
“什么意思?”陆辰和赵盼盼异口同声地道。
“曾肇,赵盼盼,陆辰,你们可都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我与醉翁相识的经过吧?”方仲永问道。
曾肇、陆辰,赵盼盼,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曾肇叹息一声,道:“欧阳家是吉安大族,他们家族下面的织户肯定也许多。但是吉安的大族也不止欧阳家,而且就算醉翁答应帮你,没有利益的事情欧阳家族会同意吗?我们想要借他们的织户,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他的话还没说完,方仲永便摆了摆手。
“曾肇,我不用你说,我也明白这一切。只是,现在不是我们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件事解决掉。如果只是让利,我完全没问题。我的宗旨一向是‘有钱大家一起啊赚’。所以我还要成立公司,募集股份,一起经营‘天蚕丝衣’的生意。”方仲永说道。
“你这样想就好,那我们要快点行动起来,这件事速度越快,对我们的事越有利。”曾肇道。
陆辰说:“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去一趟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