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青舟走出了关陇会馆,来到东肆一处画坊挑了一副山水图,又买下一对青花釉瓷瓶。
“幸亏昨日有那关掌柜送上的贺仪,不然想要买下这礼物,我怕是要跑到大街上卖几幅诗词了。”
李青舟两手拎着礼物,直奔东仁街的一处宅子。
李府。
这里是当朝鸿胪寺卿李一鸣的府邸。
而这李一鸣还是李青舟的叔父,亲三叔。
站在府门外,李青舟深吸口气上前轻叩门扉,便听得门内一声发问。
“哪位官人来访?”
声落,大门开了一丝缝隙,门房小厮的脸探了出来。
李青舟脸上露出了笑容。
“学生李青舟,入京赶考特来拜访叔父。”
门房先是一怔,随后想起了这个名字,赶忙拉开大门,喜不自胜。
“原来是主家的大少爷来了,大少爷快请进。”
“谢谢。”
李青舟跨进府门,那小厮已经上手将李青舟所带的礼物接了过去,还不忘说道:“昨日老爷听说大少爷点了会元好生开心,本是想着让府内的下人去关陇会馆请大少爷回家来的。
思及那关州杰必有表示,故乡同学亦会为大少爷庆贺,便不想扰了大少爷的兴。没想到大少爷今日竟然先来了。”
叔父想的是周到,关州杰的确有表示,先送银钱后送姑娘的。
李青舟笑笑,随着门房一路向着后院走,路上问了一句。
“今日叔父在家吗?”
“鸿胪寺本就不忙,加上现在朝廷忙着准备殿试的事,老爷一早点个卯便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和咱们京畿府尹陈公闲叙。”
门房带着李青舟来到书房外,做了个稍待的手势后叩门。
“老爷,东家大少爷,咱们的会元公来了。”
虽然隔着一扇门,李青舟还是听到了屋内椅子挪动的声音,随后便是自己叔父李一鸣的兴奋之声。
“快请青舟进来。”
门房推门让开身子,李青舟拿起礼物便走了进去。
撩袍跪地。
“侄儿青舟,叩见叔父。”
额头还没沾地整个人便被拉了起来。
抬首迎面,是李一鸣那满是笑意堆砌的亲切面庞。
其实李一鸣并不比李青舟大多少,满打满算也就九岁而已,是李青舟祖父李传家的小儿子。
李青舟的家族在关陇道青阳郡可谓望族。
从高祖父开始,李家便世代为官,到了祖父李传家这一辈走向兴旺。
李传家做过关陇巡抚、河晋总督,最后在兵部尚书任上致仕。
而李青舟的生父李忠和是如今的关陇督军。
李一鸣文熙八年二甲进士,眼下官居鸿胪寺卿。
只不过这一切和李青舟关系并不大。
至于原因。
李青舟是庶出。
在李青舟的儿时记忆中,整个家族上下,只有自己的三叔李一鸣对自己最是疼爱,若非李一鸣护着,自己早就被大房那几个嫡出的弟弟欺负惨了。
如今李青舟高中会元,李一鸣打心眼里替自己的侄儿感到高兴。
这要是回了家,家族内谁还敢再欺负李青舟?
若是能再进一步点上状元,那么母凭子贵,李忠和甚至会将李青舟的母亲扶正为大房。
“青舟过来,快见过咱们京畿府的父母官。”
李一鸣拉着李青舟来到书桌旁,坐在这里的京畿府尹此刻已经站了起来,满面笑意。
“陈府尊和你爹当年便是故交,快喊世伯。”
李青舟赶忙作揖拜道:“末进学生青舟,拜见世伯。”
陈伯高笑着点头,扶起李青舟夸赞道:“不愧是今朝的会元公,当真是一表人才,一鸣啊,你们李家后继有人了。”
“初出茅庐的孩子罢了,以后还仰望伯高兄多多照拂。”
“自是应该。”
陈伯高应了下来,随后主动告辞。
“我就不在这耽误你们叔侄二人,先走了。”
李一鸣客气相送,李青舟自然明事的紧随侧后,将陈伯高送出府门。
望着陈伯高的马车离去,李一鸣才算开口。
“我还以为你今天要睡到很晚呢,看来昨晚关州杰安排的不太周到啊。”
李青舟笑笑,将昨晚关陇会馆的事说出。
“关掌柜送了侄儿二百两贺仪,又要安排馆内头牌陪寝,侄儿拒绝了。”
“这个关州杰,就会来这一套。”李一鸣哈哈一笑,带着李青舟回到书房。
落座后,李一鸣又对李青舟的做法表示肯定。
“贺仪收下来没事,一份父老乡亲的心意罢了,不收女人是对的,你刚中会元,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落了一个放浪形骸的不雅形象,对你将来的发展不利。”
“是,侄儿谨记。”
李一鸣嗯了一声,随后沉吟道。
“这些细枝末节上的事你自己多注意就行,我要找你,是有件更重要的事。”
“叔父请示下。”
“殿试,快要开始了吧。”
李青舟恭敬应答:“是的,明日就要跟礼部去朝仪宫习礼,七天后卯时入宫,准备殿试。”
“有信心拿状元吗?”
“侄儿有十足把握。”李青舟面露自信,笑道:“请叔父放心,这次殿试,侄儿必一举夺魁。”
“状元啊。”
李一鸣感慨道:“咱们关陇道已经四百余年没出过状元了,你这次若是能夺魁,在咱们老家便是青史留名了,而且你的母亲也会因你获封诰命。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也知道你需要这次机会,一吐十几年来对所有不公对待的愤懑。”
说到这里,李一鸣抬手拍了拍李青舟的肩头,长叹一声。
“孩子,听叔父一句话,这次殿试,状元不能得。”
闻听此话,李青舟顿感手足无措,忙问及缘由。
“叔父,这是为什么?”
寒窗苦读十几年为的不就是一朝科举青云直上。
对普天下的士子来说,状元是对自身努力的最高肯定,而对李青舟来说,状元不仅仅只是一个肯定。
关陇道需要自己这个状元来实现四百多年的夙愿,含辛茹苦养育自己二十余年的母亲更需要这个状元来扬眉吐气。
可现在,最疼爱自己的叔父却让自己放弃。
“你应该知道,这一次会试,相府的四公子沈知白也参加了吧。”
“他是会试第二名。”
李青舟瞬间明白了李一鸣的意思:“您是说,要让我在殿试的时候故意将状元让给他?”
“沈相宰执中庭二十年,可谓权倾朝野,你若是压了相府一头,沈相会不高兴的。”
李一鸣低沉道:“咱们李家仅在关陇道有些名望罢了,哪里是沈相的对手,尤其是你父亲已经在关陇督军的位置上做了那么多年,仅差一步就可接任关陇总督。
你主动放弃,沈相是会投桃报李的。”
李青舟咬住嘴唇,挤出一句话来。
“所以说,为了您和父亲的官运亨通,家族决定牺牲我了。”
“不!”
李一鸣坚定的否决:“不是我们要拦着你,而是孩子,即使你全力以赴,这个状元也是不可能拿到的。”
“怎么可能,就凭沈知白那个纨绔?”
李青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但很快便沉默,因为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沈相,敢当着全天下的面操控殿试?”
自己可是会试中十七处朱批点的会元,要是殿试中输给沈知白,那全天下不会笑话自己,只会笑话宰相沈伯琏。
不,也不能说是笑话。
因为点状元的权力只有当今圣上有。
天下人会说。
沈伯琏权臣欺主!
想通这一点,李青舟瞬间一身冷汗。
自己这次,好像卷入进一场不得了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