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房里,六房掌簿都听出了李青舟的话外之意,难免不会在脑子里将这番话里外过上几遍。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李青舟也借着端茶遮面的方式来打量着六人。
他不信六人听不懂他的话,至于信不信,那是六人的事。
但是有一点李青舟可以很确定,梧桐县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现在他扯虎皮做大旗,只要六人不是铁板一块,就一定会有人该主动向自己靠拢了。
是人,普遍都会有一种心态,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自己眼前的六人还是县衙里的掌簿,举凡在仕途上有一丁点的野心,也不可能放过那青云直上的万一机会。
短暂的沉默因为齐亚峰的开口而打破,这个老头子呵呵一笑,说了一句废话。
“县尊大可放心,下吏等人无不唯县尊马首是瞻,牵马执鞭赴效死力。”
忠心表的可以,就是这可信度实在够呛。
不过对李青舟来说已经足够,他的目的需要时间来发酵,站起身笑道。
“好,本县拭目以待,你们忙着吧,有什么治政上的好想法,随时可以找本县,咱们商量着来。”
六人起身作揖:“恭送县尊。”
等到李青舟的背影彻底消失,赵海松憋出一句话来。
“还说给人家一个下马威,结果反被人家给将了一军,别看年轻,可是一点都不好对付。”
戴仁宇嗯了一声:“言必称朝廷,谁知道是不是真有实力,没准搁这唬咱们呢。”
“甭管真假,但人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齐亚峰说道:“未知的前途可比赌档更勾人,就连老夫都被挠的有些心痒痒了。”
几人彼此间眼神交流,又都不约而同的收回,各自垂下目光,似乎生怕被别人窥破内心一般。
这般情形落进齐亚峰的眼里,心底便是一寒。
人心松散,事不好办啊。
意兴阑珊的开口。
“没事的话就都散了吧,今晚老夫的小孙子办抓周,有空的来喝杯薄酒。”
说完话齐亚峰便拢着双手离开公事房,留下心思各异的五个人。
“老齐什么时候又有了个小孙子?”
白书强左右看了一眼,纳闷道:“咋从来没听说过这事。”
“一听也知道是假的,亏你还问出声来。”赵海松没好气的呛了一句:“老齐这是怕有人今晚偷摸去新县令那把咱们给卖了,找个借口好栓着咱们的心。”
白书强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就你聪明,嘚瑟个什么玩意,你是老齐肚子里的蛔虫啊,一天到晚看把你能的。”
赵海松立目一瞪,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你跟谁俩呢?”
“瞅你那尿性,是不是赛脸。”白书强也跟着站了起来,满口的骂咧丝毫不怯:“警告你姓赵的,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别当老子不知道你干的那些糟烂事,你不就是老县尊的小舅子吗,没有老县尊的面子,就你个虎超的玩意早他娘死道上了。”
“他娘的......”
眼瞅着两人都要动手打起来,庞处安和戴仁宇赶忙上前劝阻。
坐在角落里的工房掌簿庞浩抬眼看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就走。
也没人问庞浩去向,只是在一阵各怀心思的冷场后一道离开。
最终,公事房里再无一人。
后宅内,李青舟卧在书房的躺椅中养神,李文从外面蹑足轻踪走了进来,俯身小声。
“少爷,六房散了。”
“一起走的吗?”
“那户房的齐亚峰先走,而后公事房里争吵了几句,随后工房的庞浩离开,最后其他四房的人一起走的。”
“知道他们聊的什么吗?”
李文摇头:“小人没进去听的不真切,只隐约听到那齐亚峰说,说他小孙子今晚抓周礼。”
李青舟睁开眼坐了起来。
“通知厨房,晚上加几道菜,烫两壶酒。”
李文诶了一声:“少爷觉得,今晚会有人来?”
“你觉得呢?”
李文挠头一笑:“小人也不认为这梧桐县六房能真个做到铁板一块,只不过,小人猜不到谁会第一个来。”
“那咱们俩打个赌如何?”李青舟颇有兴致的说道:“咱俩各猜一人,若是我赢了,爷爷给你的小金库分我一半用如何。”
见李青舟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李文下意识就要拒绝,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
“那要是少爷输了呢。”
李青舟说道:“将来你娶媳妇的时候,少爷亲自给你主婚。”
听到这话,李文直接怔在当场,许久后就红了眼眶。
“少爷可是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成,就听少爷的。”
见李文同意下来,李青舟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从书桌上寻了两杆笔,各自一张纸。
“未免玩赖,咱俩各自写下来。”
李文接了笔反问一句:“倘若一致可如何?”
李青舟说道:“那便算咱俩都赢,你把爷爷给你的钱分我一半,将来你成亲本少爷还是给你主婚。”
“好。”
两人达成了口头协议后便埋头动笔,少顷后齐齐将写好的纸拿起,将有字的一面对准对方。
“庞浩。”
二人所写的竟真是一样!
李青舟笑了出来:“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小人不敢与少爷齐肩。”
“别谦虚了,去准备吧。”
李文应声离开,着手准备晚上的酒菜。
那么两人猜对了吗?
当夕阳斜落,月上梢头的时候,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敲开了县衙的门房,不是那工房掌簿庞浩又能是谁。
“下吏庞浩,拜见县尊。”
庞浩作揖,一拜到底,随后便被李青舟双手托起,热情招待。
“庞掌簿不必客气,下值时间,你我之间论私交便可。”
“下吏惶恐。”
庞浩肃手站立,垂首道:“下吏此来,特向县尊陈报梧桐县工房相应诸事。”
“坐下说,李文,上酒菜。”李青舟招呼道:“庞掌簿快坐,咱俩别吃别说,顺道喝点酒暖暖身子,这辽东实在是冷的紧。”
“谢过县尊。”
庞浩落下屁股,随后便不徐不疾的给李青舟汇报起梧桐县工房的已办、待办事项,每一项都说的言简意赅,很快便讲的清清楚楚。
“工房的事便是这些,自从老县尊离任之后,工房的很多事宜都暂时搁置,现在县尊您来了,下吏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李青舟拿起酒壶给庞浩添着酒,惊的后者一个劲的直道不敢,只是盛情难却,只好由着李青舟。
“都是为朝廷做事罢了。”李青舟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轻声道:“想要做好朝廷的事,光靠本县一个人可不行,所以庞掌簿这口气可不能急着松,还得替本县再紧一阵、多操些心的好。”
庞浩抬起头,眼里闪过激动,双手举起酒杯:“下吏一定,下吏敬县尊。”
“客气。”李青舟笑眯眯的举杯回应,仰着脖子一干二净。
这庞浩刚才话里有话,可是给自己透露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上一任县令离任之后,工房的事耽搁,难道其他几个房就没有公事了不成?
显然都有很多待办事项没有办,可为什么迟迟不来找自己陈职,显然,齐亚峰五人都是上一任县令的人,即便不是也或多或少有关系在。
而庞浩如今来找自己陈职,也未必是真想投向自己,只是有可能融不进其他五人的关系里,在这梧桐县衙孤立无援,想寻个庇身之所,可又害怕手里仅有的那些可怜的权力流失掉,因此表现的有些患得患失。
都是为了权力啊。
哪怕仅仅是一丁点也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