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蓝玉的身份,完全可以拒绝朱廷的邀请,砸完后大摇大摆离开,谁也拿他没办法。
可这时却不能由他说了算,应天城谣言四起,谁都要上点心思,这玩意不和打仗一样流血掉头就算了,若真是那样,蓝玉反倒不害怕了。
他好面子。
没有人不好面子,蓝玉知道在源头上掐断才是正道。
既然凤凰台受朱廷掌控,一向办事雷厉风行的蓝玉自然是想直接找朱廷解决,省得东奔西跑,反倒落了笑柄。
小书童带蓝玉走向鸡鸣寺,蓝玉仔细端详了他,才发现这是个穿了书童衣服的小沙弥。
走了没几步路,空气里平添一丝檀香味,抬头定睛看了仔细,方从一片翠绿里见到隐匿在竹林中那金碧辉煌的鸡鸣寺,鸡鸣寺主持顶了个大光头,阳光在脑门上反射幌得耀眼,遥遥朝蓝玉双手合十行礼。
蓝玉向来对这些秃驴不感兴趣,抬抬眼皮回礼,到了庙里也不下马,骑着马一晃一晃朝里行去,无视任何礼节。
大光头笑眯眯目送他,倒也不恼。
复行数百步,已到鸡鸣寺后院,一间竹屋内传出喧闹声。
“皇帝皇后炸弹,十七叔,要不起吧?男子伯候公顺子,仨九带个俩五俘虏,我走了,给钱。”
“害,十七哥,你手里怎么憋了个蓝玉,让允炆这大地主给走了。”
“不行,允炆,这把是你手气好,我们再来!”
蓝玉听得有些迷糊,小书童不是说他们在手谈,手谈就是下围棋,劫打吃虎小飞挂,什么时候有这种怪异术语,隐隐好像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朱公子,凉国公请来了。”小沙弥声音清脆,人很快就退下了。
“外头可是蓝玉舅爷爷?快快进来。”
蓝玉骑在马上岿然不动,等了一会,朱廷才笑呵呵从里头走出,头上别了几朵红花,看起来喜庆至极:
“晚辈只顾玩耍,丢了礼节,还望舅爷爷莫怪。”
说着亲自牵起缰绳,从门边取了个小板凳,递到蓝玉马下,毕恭毕敬道:
“还请舅爷爷下马。”
蓝玉哼了一声,这才像点样,翻身下马,一甩缰绳,开门见山道:
“允炆,你近来有些事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朱廷故作疑惑:
“不知舅爷爷所言何事?晚辈愚钝,还望舅爷爷指点。”
蓝玉刚想说应天城自己的谣言遍地,话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传的东西实在难听。
朱橞探了个脑袋出来,头上也戴了几朵红花,脸上还被毛笔画了鬼脸,看起来十分滑稽:
“允炆,你在外头墨迹什么呢,快进来玩斗蓝玉..咦,凉国公怎么到鸡鸣寺来了,你不是最厌恶佛门宝地,今日怎么变了性子。”
朱橞自幼得百般宠赖,说话向来没大没小,蓝玉在他眼中也就是一个辈分比他大一点的人,可也只是辈分大一些,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蓝玉懒得和这憨货多见识,可对他口中的‘斗蓝玉’有些好奇,心知肯定又是朱廷的什么诡计,就端着不答。
朱廷转头道:
“你先和十七叔玩小猫钓鱼,我和凉国公谈些事,马上就来,啥时候都能斗蓝玉,何必急这一会。”
朱橞道:
“那你快些,这斗蓝玉实在好玩。”
他俩句句离不开斗蓝玉这三个字,越发让蓝玉心里痒痒,蓝玉的心越痒,他俩越是一言不发。
朱廷顿顿身子,斜瞟蓝玉一眼,道:
“舅爷爷,这边请。”
两人走向隔壁屋,四下无人,蓝玉也就不藏着掖着:
“你弄那凤凰台什么东西的,究竟是何意。”
朱廷亲自烧起茶来,笑眯眯道:
“古有凿壁偷光,聚萤作囊,皆为读书而已,凤凰台为天下献书,此乃教化万民之策,岂能称为东西?”
“别和咱咬文嚼字。”
“嗷..那舅姥爷是想入股?”
朱廷突然把话题引到了奇怪的地方,明明造了蓝玉的谣,此时却问要不要入股,寻常人还真反应不上来。
蓝玉先是楞楞,接着不屑笑了一声,他哪里看得上凤凰台,凉国公府手底下随便一项产业就能抵得上十个凤凰台,何况听说凤凰台到现在都是往里贴钱,这种不入流的玩意是入不了蓝玉法眼的。
“咱也不和你多说,你满应天造咱的谣,这事你认不认?”
朱廷稀奇道:
“造了什么谣,我不知道啊!”
说是这么说,可看朱廷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表情,不可能不知情。
蓝玉是老江湖,直截了当道:
“凤凰台呢,你肯定是干不下去了,日后也甭想再嚼那碎嘴子,让咱再见到,就不是砸房子这么简单了。”
朱廷惊讶道:
“你砸了我的房子?舅老爷,这事做得不厚道了吧。”
“哼,那块地是咱的,不和咱打招呼就在咱地上造房子,咱还没说你不厚道。”
“那块地分明就是礼部的,何时成你的了。”朱廷嘴角衔上一丝笑意。
蓝玉倒也不慌,道:
“地契还在咱那,礼部侍郎任有怀亲手给咱的,这能有错?”
朱廷沉思了一会,大声喊道:
“狗儿,去给蒋瓛报个信,查一查任有怀。”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蓝玉脸上表情接二连三变了几次。
蒋瓛大名,他蓝玉听后也要震一震,听朱廷的意思,蒋瓛要听他差遣?
礼部侍郎,三品的官,整个大明也就那么几位,说查就查?
这怎么可能!
“允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廷给蓝玉沏上一壶茶,笑道:
“什么什么意思,舅爷爷喝茶呀。”
“任有怀好端端的,查他做甚。”
“舅爷爷此言谬矣,这地契又没长翅膀,总不能从礼部飞到您袖中吧。何况您是将军,他是文人,文武勾结,该当何罪呀?”
文武勾结。
蓝玉的脸一下凝滞,朱廷这小子今天找他不是来谢罪的,而是来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