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眼前这个魅魔,就是“本体”。
或者说是雾之恶魔的“心脏”……亦或是“大脑”才更加贴切。
而之前被我杀死的魅魔充其量也不过是雾之恶魔的“手脚”,她就是通过这种逻辑避免被塞壬之刃杀死的。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无处可逃了。在没有猎手援助的前提下,她即使有着远超过去的身手也无法单独与我战斗,能够呼唤的只有那些作为雾之恶魔触须的恶魔。
当我追逐着魅魔离开地下停车场之后,浓雾里转眼间便现身出无数恶魔,前仆后继地向我袭击过来,十头、二十头、三十头……
然而这种程度的杂鱼来得再多,也拖延不了我的步伐。
那些恶魔甚至都接近不了我的身边,就被我投射出去的塞壬之刃悉数轰成碎片。现在的我愈发熟练这种攻击动作,在只追求连发频率的前提下,并且频率到达峰值的时候,每秒钟的投射次数接近三十次,而每次都会稳定击毙一到两头恶魔。
很快,我就已经将自己与魅魔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塞壬之刃破空斩出,魅魔连忙回身,企图用自己的武器招架。
这把武器在她如今空前强大的灵性支撑之下,已经不再是原本会被我轻易劈碎的东西了。
但,没用。
塞壬之刃像是幻影一样穿透了她的武器,旋即劈碎了她的锁骨、胸膛、躯干……仅一击,她就被劈倒在地,再也无力回天。
她狼狈地抓着地面,似乎怎么也想不通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在塞壬之刃与她的武器接触的一瞬间解除了召唤,又在下一瞬间将塞壬之刃再召唤了出来。只是间隔无比短暂,以至于塞壬之刃像是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这是建立在自己的思考和知觉得到了超级加速的前提下才能够施展的招数,同时也是魔人时期的我都做不到的招数。那时候的我可无法像现在一样快速地再召唤塞壬之刃。
“怎么这样……”魅魔绝望地念着,“这一定是噩梦,不应该这样的……我明明都变得那么强大了……”
她给太多人带去了噩梦,现在只是轮到她了。
又或者,是她的梦终于结束了。
我高高地举起了斧头,随即劈碎了她的头颅。
在魅魔死亡之后,雾之恶魔也随之解体,笼罩白日镇的迷雾终于消散了。
对于白日镇的幸存者们来说,自己是终于回归了阔别已久的现实世界而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从雾起到雾散仅仅是片刻之间。
本来像是雾之恶魔如此体积巨大的恶魔,在灵体解散之后,残余的灵性波动很可能还会重新聚合出一些新的恶魔来。曾经青鸟在击杀中间人放出来的大量恶魔之后也发生过那种事件。但大概是托了剑齿那小半瓶毒药的福,新的恶魔看去还是没有聚合出现。我在白日镇里游荡检查了一段时间,便暂且放心下来。
这次的事件对白日镇造成了极其惨烈的伤亡,居民数量十不存一,这已经是屠杀了。但是就像过去发生的无数隐秘事件一样,这次的事件也注定无法得到世俗社会的重视吧。那些幸存的居民大多会把这次的事件当成自己人生里不堪回首的心理阴影,只要没有人对他们谈及,他们连回忆都会避免。即使罕见地起疑,最后也只会自我说服,以为自己仅仅是不愿意主动回顾心灵创伤而已。
我击败了雾之恶魔,拯救了小镇,做成了像是真正的英雄一样的事情……但是看着雾散之后暴露出来,血迹斑斑宛如废弃之地一样的小镇,实在很难向自己炫耀,说自己成就了哪些东西。
但在回归幸存者据点之后,目睹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表情,我总算是生出了些许慰藉,以及自己拯救了某些事物的真实感。
只是,在看着幸存者们欢呼的同时,我的脑海里却还是难以挥去之前目睹的荒凉和血腥的风景。
如果说将人们从灾难里拯救出来的是英雄,而我也想要成为英雄,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内心的某处在期盼灾难呢?
我在天台找到了乔安,他正站在栏杆边向远处伸长脖子张望着,好像在用目光努力地搜寻什么。我打了声招呼,却把他吓了一大跳,估计是神经还在无意识地紧绷着。当看清楚身后之人是我,他安心地松了口气。
而猎手却是在雾散之后便消失不见了,或者说可能是逃跑了。也许是无颜面对那些为自己所残害的幸存者吧。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我站在天台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接着,等候已久的足音从后方远处响起,又在近处停止下来。
转身看去,来者正是剑齿。在雾之恶魔死亡之后,他身的诅咒便消失了,也恢复到了勉强能够落地活动的地步。只是浑身下还缠着绷带和膏药,看去还相当虚弱,右手则紧紧地握着那把剑。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他简短地说。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
我面对着他,深深地呼吸着。而站在旁边的乔安则连忙说:“等等……李多这次救了这么多人,真的是很多人,就不能原谅他吗?他是做过很多坏事,但应该可以将功赎过吧?就算现在还不可以,他以后还可以再救很多人。要是现在死在这里,那些本来或许会得救的人就……”
“他把我的父亲碎尸万段,喂给了魔物。”剑齿冷冷地说,“即使他今天和明天救了再多人,我的父亲也不会复活。如果他杀死了你的家人,又在别的地方救了你素未谋面的几百条人命,伱就会原谅他了吗?我只想要他偿命。”
乔安还在绞尽脑汁,“但是,但是……”
“谢谢你帮我说话,但是不用再说了。”我早已做好了思想觉悟,先是阻止乔安,再对剑齿说,“能让我写封遗书吗?”
“可以。”剑齿点头。
我拿出了手机,默默地操作起来。说是写遗书,其实遗书早在与魅魔决战前就已经写好了。现在只是稍微增减几句话,再检查是否有错别字而已。这样的动作看去有些呼叫外援的嫌疑,但是剑齿没有阻止,只是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我。片刻后,我编辑好遗书,发送给了青鸟。
接着,我将手机关机,转过身背向了剑齿。
他的呼吸逐渐粗重,即使不用看也感觉得到,他高高地举起了剑,对准了我的后颈。
下一刻,破空声从身后响起。
后颈传来了剑锋切入皮肉的剧烈痛楚。
然而,剑锋仅仅是切开了一点点皮肉,就停止了下来。我感受到剑锋离开了后颈,随即身后响起了武器掉落在地的动静。
回头看去,只见剑齿像丢了魂儿一样地后退着,接着落魄地跌坐在地。
“杀父仇人居然真的是个被魔物洗脑的好人……”他掩面痛哭,“怎么可以有这么过分的事情啊……”
片刻后,他捡起那把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天台。
我以为自己真的会死,也做好了杀人偿命的觉悟,而剑齿却就此离开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处于某种强烈的纠葛之中,不知道是否应该杀死我又或许他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只是这次的事件令他发生了改观。他最初与我见面时散发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估计后者的概率比较高吧。先前之所以没有阻止我使用手机,或许是因为他也在期待我真的呼叫外援。那样他就能够重新下定决心杀死我了。
他似乎对我产生了某些误解,以为我真的是被魔物洗脑,以为我的本性真的是个好人……然后基于某种原则性思想而放弃了复仇。但我真是如此吗?连我自己都无法确信。无论如何,哪怕做好了杀人偿命的觉悟,我其实也是不想死的。既然都活了下来,我当然不至于转头就从天台一跃而下。
但是我都已经把遗书发给青鸟了……之后要如何向青鸟解释,成为了我眼下最无措的问题。
而且即使这次剑齿没有将复仇坚持到底,那么下次呢?如果又出现了新的复仇者,比如刀齿或者枪齿什么的,他们最后也会像是剑齿一样转身离去吗?当然不可能那么指望。剑齿之前的话语我也认同,无论我在别处救了多少条人命,对于那些受害者来说,都比不自己最重要之人的命。
加入安全局成为执法术士,像英雄一样将小镇从危机里拯救……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宛如白日之梦。
然而,就像是我结束了魅魔的梦,我的梦或许也会在某一刻被谁结束吧。
没过多久,安全局便组织队伍来善后了,而我和乔安则乘坐安全局的车子离开了白日镇。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必须回归柳城安全局亲自报告。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按照我们的生物钟已经是深夜了。乔安在车睡着了,我也趁机补了个觉,并且进入了塞壬的梦境。
塞壬告诉我,魅魔的灵体由于和雾之恶魔深度结合,灵体碎片里混合了太多雾之恶魔的部分,整理全部记忆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如果不求全部,只看一部分,现在就有一些能看的。她这次又有了新的花样。因为只有部分记忆的话就无法形成映射体,所以她要把记忆整理成书本的形式供我查看。
看着正在忙碌的她,我却是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做了也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曾经有说过,如果我变得彻底无法召唤塞壬之刃,她就会真正地消失。换而言之,如果我死了,她也会死。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我的想法过于多愁善感,塞壬之刃仅仅是武器,哪怕有着灵魂一样的东西,也无非是我的分灵,又何必以看待独立生命的眼光看待她呢?但是,每当我在梦境里面对她,都无法仅仅将其视为武器或者分灵。尽管如此,我却险些毫无自觉地连累了她。是因为她仅仅在自己的梦境里登场,所以我就在现实里就无意识地忽视了她吗?
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出无愧于自己内心的抉择,但是,那么做又如何能够无愧于塞壬、无愧于青鸟?
似乎我无论如何抉择,最终都不能够真正地无愧于心。
塞壬显然是知道现实中发生的种种事情,但是她没有任何埋怨,甚至提都没有提及,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过了一会儿,她将魅魔的部分记忆整理完毕,递给了我记忆的书本。
那是册装帧简单的黑色书本。我将其接过,同时凝视着她,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是你永远坚定的伙伴。”她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地说,“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与你站在同一边。”
我感觉她可能还是不开心的,只是我无法从她毫无感情波动的脸蛋读取出任何信息。
我只好先阅读手里的书本。
书本以第一人称视角简单地描述了魅魔从小到大的经历。
她原本是个在某处偏僻的小镇里长大的女孩。大概是因为身体里流着魅魔的血,她的美丽比起其他女孩来简直是云泥之别。都不需要化妆品,她只要把脸洗干净素面朝天,都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觊觎。这种血脉也不知道是从多少代以前传下来的,到她父母那代的时候已经几近于无了,但到她这代似乎出现了返祖现象,她的魅魔成分变得很浓郁。
她和她父母都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有着非人的成分。但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度过平凡的一生,总会出现一些意外的隐秘事件将其卷入。话虽如此,她初次遇到的隐秘事件的规模也过于巨大了。
某一天,她居住的小镇被奇怪的雾所吞噬,从雾里出现的无数怪兽吞噬了镇的居民,也吞噬了她的父母。她侥幸地逃过一死,但讽刺的是,怪兽没有抓到她,反而是人类抓到了她。
有两个平时就在镇游手好闲的流氓居然在趁乱绑架女性幸存者,做令人发指的事情。在这种险象环生的时候还想着要肆意发泄欲望,只怕他们已经疯狂了吧。早在灾难发生之前,他们就觊觎着这个在镇名气响亮的女孩,而如今,女孩不幸地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被他们关押起来,经历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就在她濒死之际,又有两个男性出现,将她从地狱里拯救了出来。确切地说,是一个看去平易近人、却不知为何令她感觉恐怖的青年,和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俊美而又中性的男孩。然而在这时候的她看来,所有的男性都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趁着他们在转移的过程中出现变故的时机,她突然发狂,甩开了身边男孩的手,并且将其推倒在地,紧接着慌不择路地逃入了迷雾的深处。
如果没有甩开那个男孩的手,或许她今后会走不同的道路吧。但是这个如果已经被她抛到身后了。
之后,也不知道是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还是纯粹的幸运,她始终没有受到怪兽的袭击。但是这片迷雾还是令她迷失了。明明是那么熟悉的街道,却在浓雾中显得那么陌生,自己甚至无法分清行进的方向,并且逐渐地无法分清自己经历了多长时间。
是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过去了一年、两年?又或者其实只过去了一两天而已,只是自己以为过去了很久?
她的时间感觉彻底错乱了。
因此,当迷雾散去的那一刻,她没有回归到正确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