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露丝当然会认为他在说谎。

这种事情，连莎耶听了都不会相信，换了这位度过了千年岁月的魔女，又怎会轻易上当？

虽然对伊露丝来说，艺术是她为数不多的兴趣，但面对他不算谎言的谎言，她也用了不算谎言的承诺来回应。

双方彼此建立的共识是：

在声乐老师这件事上，伊露丝会陪他们演到底，如约提供帮助。

而一旦其中掺杂了其他成分……

‘事先说好的可不是这样，那可就别怪我咯？’

无论是在战斗中反过来攻击他们，或者设计陷阱让他们落进去，她都能做得理所当然。

拿下心理上的制高点，轻易占据主导地位，反过来把欺骗者耍得团团转。

面对无知无礼者，伊露丝非常享受报复和玩弄他们的快感。

可问题是……

罗维想到这里一阵牙疼。

明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为啥就是没人相信呢？

这年头搞艺术可真难啊……

“那就这么说好了。”

眼下这种结果正是罗维想要的，利用阿虎莉莉的偶像养成计划，让伊露丝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加入队伍。

这位魔女实在太难搞了。

一见面就和薇弥尔对抗，从莎耶一直忍而不发的态度来看，要是自己不在，当场就和对方交流茶艺起来了。

而离开寂夜森林实际上对她毫无影响，只要一个念头，伊露丝就能利用与森林之间的联系瞬间传送回去，留给他们一屁股的灰。

暂时让这位魔女游离在边缘关系外就好。

否则把她推了，谁是谁的后宫都不好说。

确认完后，伊露丝没拿什么行李，和几人一起传送到恸哭山谷，一起在阿忒塔娜那里享用了兽人炖菜。

而正如罗维推测的旁观者身份一样。

作为今晚初来乍到的主角。

伊露丝整個晚上的表现，几乎跟个空气人差不多。

……

夜晚。

罗维叫醒薇弥尔，加上硬要跟来的阿依凝，回到无冠城确认今天地震灾害的情况。

那不是什么地震。

而是一根巨大的地脉矿柱，在北工匠大街的工匠会总部门口戳了出来。

联系克箩茜和工房员工确认没受影响后，罗维远远看着莱恩和其他一大帮子势力的人正在调查，没有选择过去。

“难得确认一次明面上的状况，你就只是来看看吗？”阿依凝说道。

罗维低头笑了笑。

他对莱恩任何的多余提醒，都有可能对局势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失衡。

现如今知道，莱恩的努力能拖延工匠会的计划，减缓其他势力毁灭无冠城的进度，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这根地脉矿柱每隔几天还会往上升一次，并且每次都引发地震，造成城市的混乱。

事件最初被栽赃给龙族和野精灵。

随着寂夜森林有魔神现世，又嫁祸给了蛊惑人心企图毁灭世界的魔女，等到后面莱恩前往森林解决魔神，关闭通道之后，矿柱的移动便停止了。

上一轮，罗维也认为和寂夜森林有关。

如今得知了工匠会的阴谋，谁干的不言而喻。

“……”

可惜，就算让所有人知晓真相也没有用，工匠会的人还躲在矿坑的深层，明面上势力交错，手却深不进那漆黑的深渊当中。

罗维取出共鸣之器，黑线部分集中在工匠会总部，大多数都深处地下。

但是有一条线，越过了城墙，指向了更北边。

“？”

在夜色中抬头眺望，那根线指向的方向，以及相应的高度，让罗维一时皱起了眉。

那位黑袍天使。

难道真是岚神殿的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的计划必须推进得更加圆满才行。

……

次日。

罗维一早来到阿虎莉莉的帐篷，确认她的进度。

在帐篷外就听到她的说话声。

“生日？4月25日。”

“幸运色？黄色吧……”

“最喜欢的食物是，鲁鲁果和带骨头的牛肉。”

“爱好是……咬讨厌的人！”

罗维眉头一皱，把手里的快乐球随手扔了出去，坐在监视投影前的莉莉一个激灵，呼哧呼哧就跑出去捡了。

这才是你真正的爱好吧。

他转而看向坐在椅子上，耐心翻看那些资料的伊露丝，“怎么样，觉得哪里还需要改进吗？”

伊露丝微微抬起头，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昨晚学会了你画下来的舞蹈，没有任何一种流派容得下这样的表演。”

罗维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既然伊露丝学了舞蹈，那肯定也看过歌词了，如果这两者结合还不能看出是独立的东西，再看一眼阿虎莉莉就全都明白了。

淡黄色长发，姣好可爱的脸蛋，尖利的小虎牙，青春满溢的身体，好奇泛光的眼睛。

再加上狗狗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

活力，元气，懵懂，初涩。

浑然天成的人设，就是为了这个年纪的女孩而准备的。

不是那种给自诩上流的优雅人士观看的舞台剧，角色也并非停留在剧本和舞台上，而是活进现实里，来到所有人身边，勇敢演绎心中最真实的梦想。

人人都能看得见体验得到的梦想。

“所以，为什么是48个人？”

“……不用在意这个数字，”罗维摆了摆手，“我选了不止48人，最后也不需要确定这个人数，她们之中同样面临着竞争与淘汰，只有更珍惜机会和梦想的人，才有资格站上舞台。”

随后伊露丝又问了许多尖锐的问题。

“为什么没看到乐谱？”

“记录下的日常如何呈现给民众？”

“舞台放在什么地方，如何设计布置？”

“如何在数千人的小镇做到‘万众瞩目’？”

“……”

罗维逐一回答，清楚伊露丝认真对待这件事，是为了在表面上把戏做到最好，她越是用心，越能让他们的真实目的焦急暴露出来。

可罗维根本不慌。

找你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伊露丝可不是什么守旧的魔女，从她那比莎耶还要年轻的神态也能看出，接受和适应新事物的能力难以想象。

很快两人开始确认阿虎莉莉的日常记录，伊露丝对此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要求。

比如，既然是展现青春活力和梦想的主题，介绍自己的时候就不能吞吞吐吐，要表现出气势。

又比如，把监视投影摆在一边的记录手法不够动态，让罗维拿着器械不断拉近和拉远，并建议其他女孩那里同样安排专门的此类人员。

这不是摄影师吗……

罗维扛着监视投影从远处拉回，从上方对向阿虎莉莉的脸，又在伊露丝的引导下缓缓向下，定格俯视那饱满的胸口。

阿虎莉莉：“吼……”

罗维：“……”

伊露丝太懂了。

阿虎莉莉脸色涨红，不安发出呼噜声，张开小虎牙想要咬他，但又想到这是为了兽人族，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就这么被罗维扛着监视投影直勾勾对着。

这个距离，都能听见她鼓鼓的心跳声。

“呜嗷……”

犬娘身上不自觉散发出了能刺激男性的气味，酥软的沟壑伴随呼吸轻柔动着，罗维的思绪却没放在上面。

他偏过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知道有个人正在等他。

“……”

但他不能出去，也不会解释。

关系到整个计划，那个人必须凝聚出最完美的神核，无论是对于她自己，还是对于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来看兽人族的演出，都至关重要。

“怎么了？突然发什么愣？”

“没事。”罗维摇了摇头恢复神色，“我们继续吧。”

就这几天了，之后我会好好道歉的。

如果要恨，就尽管恨我吧。

阿虎莉莉愣神看着他脸上现在的表情，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如此冷淡和平静。

他……是不是觉得我其实没什么魅力？选我做偶像只是因为兽人族的公主？

莉莉缩下头去，内心不自主涌起了一股自卑。

时间过得很快。

在伊露丝的建议讨论下，所有细节都力求做到极致，罗维自然不会推脱，一切都朝着他想要的成品前进。

帐篷外面。

莎耶身穿女仆战衣，手中握着金色长枪，抬头看了眼快沉入西面的太阳。

“……”

哪怕探索矿坑也未曾中断的训练，在这一天悄无声息的被放掉了。

看着他和魔女所在的那顶帐篷，莎耶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力过。

仅仅认识一天，就被魔女束缚在了帐篷里，超越了帮她寻找烈阳神枪的约定和过往积累的一切。

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就这么被遗忘了。

手指渐渐握紧长枪，绷得作响。

魔女果然都是害人精。

想到自己愿意给予他怀抱的心意，以及差点纵身跃下万劫不复深渊的忐忑，此刻竟然显得如此可笑。

难怪他们说人世间的情爱总是伤人呢。

莎耶认为自己没有输给谁，只是他太不争气了而已。

而她毫无办法。

惨然站在那里笑了一声，她收起那脆弱毫无防备的姿态，将自己的心武装得比石头还坚硬。

然后，将这所有的情绪，全部转化为愤怒。

……

第二天，她依旧等在那里，看着他们一整天都在同一个帐篷里。

第三天，她依旧等在那里，看着他们一整天都在同一个帐篷里。

第四天，她不再等了。

第五天，阿依凝找上了她，传达那个人的意思，约她前往白港镇西郊做个了断。

了断。

这就是被魔女魅惑的结果吗？

莎耶发现自己对这个词已经没什么波澜，但如果这就是那个人想要的结果，那她不介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最后一次穿上那身女仆战衣，她握起长枪，跟在阿依凝的身后，抵达了白港镇的西郊。

兽潮战争的遗址。

地面残留着魔导炮轰炸过后的痕迹，创生造物的血生出了茁壮的野草，而她曾在这里一度留下耻辱。

特意选这里，是打算羞辱我第二遍吗。

莎耶面无表情，看着阿依凝去和早已等待在那里的薇弥尔汇合。

她不清楚那位傻姑娘是怎么想的，又如何才能做到不在意，但现在也无关紧要了。

因为她也不在意了。

“今天就是最后的训练了。”

站在自己对面远处的那个人如此说道，拔出了那把足以斩杀神明的剑。

莎耶微微闭了闭眼，将长枪斜握，心无杂念。

看来。

这次他是打算真的杀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