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座乐钟有七个朝向。
所以,钟楼不存在任何死角。
站在顶楼上,几乎能看到新民大街的每一个角落。
“一览众山小啊,他很会选地方!”
高克俭感叹着说。
刘文龙探身向下看了一会:“近距离倒是没问题,要是稍远一点,可就看不清人的长相了……”
高克俭说:“用望远镜。”
刘文龙也不是笨人,立刻反应过来:“我回去就派人查,最近都有谁去设备科借用过望远镜!”
高克俭搜寻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可他失望了,钟楼内没有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刘文龙吩咐手下:“到附近打听一下,这个时间段,有没有看到陌生人来过教堂……哦,不光是陌生人,是任何人!”
“明白!”
手下转身快步下楼。
“科长,我们也走吧。”
“若是从后门进来,大概率不会被人看到,这么冷的天儿,也没人到这种地方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楼下走去。
高克俭越走越慢,后来干脆停住不走了,站在楼梯上出神,上司陷入了思考,下属也不好拔腿就走。
刘文龙陪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高克俭迈步下楼。
“科长,小心脚下……”
刘文龙在一旁不时的提醒。
高克俭边走边说:“假如这个人确是我们内部人,他出现在新民大街,肯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刘文龙问:“准备什么?”
“很多。就比如,望远镜。还有就是,遇到熟人怎么办?”
“对呀,他又不会隐身法,万一遇到熟人……”
“他也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刘文龙思忖着:“杀人灭口?”
高克俭摇了摇头:“遇到一个可以杀了灭口,遇到两个三个呢,难不成都杀了灭口?不可能的。况且,真要那么做了,会让他暴露的更多。我分析,他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刘文龙的眼睛亮了,抢着说道:“他应该就住在附近,那样的话,他根本不用担心会遇到熟人!”
高克俭微笑着说:“你终于想到了。”
“属下愚钝,要不是您的提示,我压根也想不到这些……”
刘文龙还真不是谦虚,毫无头绪的案子,被高克俭三言两语分析的头头是道,说明确实比自己技高一筹。
这个和身份地位无关,聪明就是聪明,蠢笨就是蠢笨。
“刘队长,你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特务科、乃至整个警察厅,比你聪明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但你要记住一点,急躁令人失智,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的大脑才会变得更加善于思考。”
高克俭语重心长的来了一番说教。
刘文龙恭声说:“多谢科长指教。”
高克俭笑了笑:“指教谈不上,最多算是我的一点人生经验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楼下。
“线索就这么多,究竟分析的对不对,也还在两可之间。所以,刘队长,任重道远,你要加把劲了!”
“我一定全力以赴!”
“从哪查起,你想好了吗?”
“警察厅所有人,凡是住在新民大街附近的,都在调查范围内。”
“嗯。包括那几个枪手,找人画像,张榜通缉!”
“是!”
临上车前,高克俭想了想,回身叮嘱:“还有就是,这件事要秘密调查,暂时不要声张,最好、只限于你我知道。”
刘文龙说:“您是担心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只在其次……”
高克俭没再继续说下去,坐进了车里,吩咐司机:“开车。”
……
在满洲国内部,各部门官长基本都是中国人,副职由日本人担任。
就比如,厚生部大臣金名世,次长关屋悌藏,经济部大臣于靖远,次长青木实,军事部大臣刑士廉,次长真井鹤吉。
诸如此类,主管是中国人,副职是日本人,各部门情况基本差不多。
这么做的好处是,尽可能避免给满洲国贴上傀儡的标签。
而实权则牢牢掌握在日本人手里。
一般事务,这些“副职”很少参与,签字盖章批准,都是这套流程。
他们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维护所谓王道乐土的稳定。
滨江警察厅副厅长由日本人涩谷纯一郎担任,他对中国人信任有限,认为特务科不能全都掌控在中国人手里,应该效仿高层人员配置,安排一名日本人担任副科长。
只不过,这个方案并没有得到批准。
高克俭知道,自己的任何一点闪失,都有可能被人替换下来。
特务科属于特务部门,在警察系统中权力很大,他们可以不必向上面汇报请示,任意逮捕任何人。
权力能带来其他东西。
任何时代都一样。
所以,高克俭不想失去特务科科长这个位置。
警察厅内部出了奸细,作为特务部门的特务科难辞其咎,若是造成了影响,到时候肯定会被要求限期破案。
破了案,怎么都好说。
可如果破不了案呢?
这些未知因素,高克俭不得不慎重。
暂时封锁消息,无疑最为稳妥。
……
临近中午。
齐越回到杜鹃家里。
一进门就闻到了炖肉的香味。
“时间刚刚好,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杜鹃把碗筷放在餐桌上。
齐越笑着说:“你就不怕我回不来吗?”
“别乱讲,怎么会呢。”
“凡事无绝对……”
“还顺利吗?”
“还好。”
“除掉了陈忠勉,二区也可以恢复正常了,齐越,你立功了。”
“我立不立功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说的没错。”
“铁锤真是好样的,之前我还担心,会不会在他这个环节出问题,就比如,他必须掌握好替身出现的时机。”
“他看到你了吗?”
“没有。”
“………”
“我戴了口罩。”
“你不信任他?”
“那倒不是。主要是不想被外人看到。”
“口罩呢?”
“扔垃圾箱了。哦,这个要尽快处理掉,不能放在家里。”
齐越从怀里掏出望远镜放在桌上。
杜鹃收好望远镜:“想听好消息吗?”
“什么好消息?”
“你快升职了。”
“会吗?”
“这次行动,你是首功。”
“不是说、晋升需要年限吗?”
“现在是战时,上面派官大方的很,就比如我,才来了四年,就已经是少校了。况且,我们又不是铨叙军衔。”
“哦,这样啊……”
“你知道,对这次锄奸计划,站长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近乎完美。”
齐越笑道:“站长夸人这么不留余地吗?”
杜鹃很认真的说:“站长很少夸人,你是第一个。”
“真的吗?”
齐越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我骗过你吗?”
杜鹃笑吟吟的看着齐越。
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哀怨、失望、爱怜、恼怒,或多或少好像都有那么一点。
人的情绪瞬息万变,很难界定。
齐越心里跳了一下,赶忙岔开话题:“没想到,你还会烧菜,做的什么?闻着像是炖肉的味道。”
“红烧牛肉。”
杜鹃起身去了厨房。
很快,一大碗红烧牛肉端上了餐桌。
牛肉色泽鲜亮,看着很有食欲,里面还加了土豆和胡萝卜。
齐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品着滋味。
“味道怎么样?”
杜鹃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满怀期待。
“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齐越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说:“我只能说,你做特工可惜了,这手艺绝对是御厨的水平!”
“你也不用夸的这么不留余地……”
杜鹃笑的很开心。
……
(本章以下内容会做修改,直接跳到下章就可以了)
一周后。
下午两点钟。
刑事科调查股二组。
王连升急匆匆走了进来。
赵警员赶忙起身跟了过去,边走边说:“组长,关于赛狸猫的案子,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
王连升哼了一声:“一问都是重要情况,一查都不重要!”
“………”
“说呀!”
“有人看见,赛狸猫出现在东郊一带……”
“能确定吗?”
“额……”
“今天在东郊,昨天在松北,大前天说是在阿城,去一次,扑空一次,回回去,回回扑空!你们的情报,什么时候能靠谱一点呢?”
王连升一边换衣服一边训着赵警员。
赵警员尴尬的站在一旁。
王连升换好了衣服,对着镜子好一通整理仪表,这才叹息着说:“唉,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吧……我现在有事情要处理,你俩先去核实一下情况,如果情况属实,立刻向我汇报,去吧!”
“是!”
赵警员转身退了出来。
王连升说的“你俩”,另一个指的是齐越,两人为一组搭档,查案过程中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
王连升着实精心打扮了一番,特意换上一身新制服,高筒皮靴擦的铮明瓦亮,头发上还抹了发蜡。
他兴冲冲来到科长室。
齐朝宗闷闷不乐的坐在办公桌后面。
王连升小心翼翼凑到近前:“科长,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啥时候出发?”
齐朝宗看了他一眼:“穿这么立整干啥?相亲啊?”
王连升陪着笑脸:“我姐来了,我穿立整点,不是显得重视嘛。”
“她都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表弟!”
“我姐比我大十好几岁,这么多年了,可能是忘了……”
“走吧!”
“科长,我看你咋好像不太高兴呢?”
“高兴,咋不高兴!”
齐朝宗虎着脸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王连升连跑带颠跟着。
他们今天是去火车站接齐朝宗老婆。
齐朝宗原籍沈阳,他调来滨江快三年了,始终没把老婆接来,原因很简单,他在滨江又娶了一房。
他和大老婆没孩子,二房却是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
大老婆人老珠黄,二房正当青春年少,再加上孩子的缘故,两相一比较,齐朝宗自然是更偏爱二房多一些。
估计大老婆也多少听到了风声,这次干脆自己来了,临来前发了电报,今天下午四点钟到滨江。
齐朝宗满心不情愿,可也得去接。
他惹不起这个想起来就牙疼的大老婆。
说明白一点:齐朝宗惧内。
一般来说,男人怕老婆有两个原因,一是有谦让性,二是真怕。
有谦让性,是不愿意和女人一般见识,久而久之委曲求全,习惯成自然,慢慢的不怕也变得怕了。
真怕没理由,从心里往外的怕。
就比如齐朝宗这种。
……
下午四点钟。
一辆轿车停在东郊砖厂院里。
车里是齐越和赵警员。
两人都是一身便装,既然是来查案,就不能太过张扬,不然的话,躲在附近的赛狸猫听到风声又逃了。
十几分钟后,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揣着手鬼鬼祟祟在门口张望。
赵警员摇下车窗,冲他招了招手:“耗子,这边!”
齐越问:“这人谁啊?”
赵警员说:“我的一个密探,小名耗子,你看他像不像一只耗子。”
齐越笑道:“还真有几分像。”
赵警员说:“小齐,你也得抓紧发展几个密探,做我们这一行,手底下没人可不行,能不能破案,全靠他们……”
说话间,耗子已经来到了近前。
赵警员问:“人在哪呢?”
“就在前面的村子里。”
耗子回身虚指了一下。
“确定是他吗?”
“看着挺像,究竟是不是,那我可不敢保证。”
“怎么个看着挺像?”
“花钱特别冲,他身上还带着刀子。”
“他住哪?”
“额……”
耗子嘿嘿笑着。
赵警员低声骂了一句,掏出几张钞票递过去:“暂时就这么多。”
耗子接过钞票塞进兜里:“他在马寡妇家,进了村子,东边第二家就是,那娘们养汉,估计他俩也有一腿。”
赵警员点点头:“这片儿有什么事,替我留意着,有你的好处。
“我明白,我明白。”
“回去吧。”
“嗳,那我回去了。”
耗子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赵哥,你们可小心着点,别去招惹天理村那帮家伙,我听说最近……”
“一群乡巴佬,我怕他们?切!”
“可他们是日本人……”
“日本乡巴佬!”
赵警员不耐烦的示意耗子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