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笨拙的小玉
入夜。
新民大街。
杜鹃家里。
齐越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佣人小玉收拾餐桌上的杯盘碗筷,一件一件摆放在托盘上,咣当一声,最下面的玻璃杯掉落在地上,杯盘碗筷失去支撑,散落在餐桌上。
齐越抬头看了一眼。
小玉蹲在地上收拾碎玻璃。
听到响声,杜鹃迈步走了进来。
小玉站起身,局促不安的说:“对不起,小姐,我……”
杜鹃温言说:“没事,一个杯子而已,小心别割伤了手。”
小玉低着头:“我下次一定注意。”
杜鹃微笑着说:“紧张什么,都说了没事,去忙吧。”
目送小玉端着托盘出了客厅,齐越的神情若有所思。
杜鹃坐下来:“想什么呢?”
“你这个佣人,从哪找来的?”
齐越問。
杜鹃說:“朋友介绍来的,怎么了?”
齐越説:“听口音、她不是本地人吧?”
杜鹃笑道:“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的半个老乡呢。”
“半个老乡?”
“她是涿州人。”
齐越说:“从口音上,涿州和北平确实挺像的……”
杜鹃説:“她和父母一直在北平做小生意,口音相似,在北平生活过,所以说你们是半个老乡。”
齐越问:“那怎么来了滨江呢?”
杜鹃说:“卢沟桥事变,她父母不幸死于日军轰炸,那年,小玉才13岁,她在北平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只好跟着几个同乡,一路逃荒要饭到了滨江,年龄小,别的做不来,只能当佣人。”
“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不容易啊,归根结底,都是战争带来的无妄之灾……”
齐越感慨着说。
杜鹃说:“现如今,这种事多的数不过来,没办法。”
“她怎么不回涿州呢?父母不在了,家乡总还有亲朋故旧吧。”
齐越漫不经意的浏览着报纸。
杜鹃说:“别人告诉她,涿州也被日本人占领了,日本兵啥坏事都干,杀人放火,抢男霸女,她一个小孩子,本来也没主意,吓都要吓死了,听说东北不打仗,稀里糊涂跟着同乡来了滨江。”
齐越叹息着:“真是可怜……”
杜鹃说:“这也是我雇她的主要原因,要不然,本该找一个年龄大一些的,身体强壮的更适合。”
齐越説:“她干活怎么样?”
杜鹃説:“很认真,就是慢了一点。”
齐越打量着四周:“屋子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
杜鹃説:“这是小玉不在家的时候,我自己重新收拾了一遍。”
齐越哑然失笑:“与其这样,干脆换一个佣人好了。”
杜鹃説:“小玉太可怜了,在我这里,起码不用受太多苦。况且,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佣人,而是一种身份掩护,小玉挺好的,人也老实本分。”
“身为一名特工,最忌感情用事。”
齐越提醒着说。
杜鹃说:“放心,我有分寸。”
齐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产生了疑问,小玉13岁来的滨江,当佣人至少有三四年,按说具备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做起事来应该井井有条才对。
可她刚刚收拾碗筷,多少显得有些笨拙,就比如,杯子体积小,起码不应该放在最下面,对一个经常做家务的人来说,这属于常识范畴。
“当初,要不是邱站长提醒,我都没想过雇佣人……”
杜鹃说。
……
第二天。
早上五点钟,天空阴云密闭,云层深处隐约传来闷雷声。
两辆警用卡车,十几辆小轿车,浩浩荡荡赶往东四家子墓园。
姜斌开车。
马壮坐在副驾驶。
齐越倚靠在车后座打瞌睡。
姜斌看了一眼后视镜:“齐越,昨晚累坏了吧?”
马壮嘿嘿乐着,摆弄手里的照相机。
齐越坐起身,打了一个哈欠,扭脸看着窗外:“到哪了?”
马壮说:“马上就到了。”
姜斌笑道:“马壮,看到没,咱们齐副队长打岔的本事可见长。”
齐越点燃一支香烟:“姜斌,我真的是很好奇。”
姜斌问:“好奇啥?”
齐越说:“是什么样的不堪经历,让一个自视清高的大好青年,成了今天这副德性!”
此时,车队到达目的地。
姜斌停车熄火,笑道:“那伱说说,我啥德性?”
齐越说:“三句话不离男女那点事儿,你说啥德性。”
“男人谈论女人,女人谈论男人,天经地义,如果有一天,这种事被视为禁忌,那一定是一个邪恶的时代!”
姜斌一本正经的说。
齐越冷笑:“屁道理一套一套的。”
“屁道理也是道理……嗳,咋这么多人?”
姜斌惊讶的说。
中国人敬畏死者,这种地方基本没人来,可今天不一样,墓园门口聚集着一群人,男女老幼都有,个个面带悲伤神色,目测之下,至少有二三十人,在他们身后,还停着几辆骡车驴车。
“哦,这都是给犯人收尸的家属。”
马壮解释着说。
姜斌问:“他们怎么提前来了?”
按照以往惯例,特务科处决犯人,事后才会通知家属收尸。
齐越开门下了车。
姜斌和马壮也跟了下来。
“这是高科长的意思,说是惩前毖后啥的,我也不太懂……”
马壮一边走一边解释着说。
在全副武装警察押解下,19名抗联俘虏进入墓园。
等候的家属顿时哭声一片。
“退后,都退后!”
“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退后!听到没有!”
维持秩序的警察大声呵斥着,哗啦哗啦,纷纷拉栓上弹。
齐越快步从他们中间穿过。
轰隆隆雷声中。
天空下起了小雨。
“刑场”是一片开阔地,在墓园门口都能看得到,五花大绑的抗联俘虏被勒令跪在地上,对抗拒者,一枪托砸下去,不跪也得跪。
“高科长有令,特务科所有人都开开荤,每人枪毙一个犯人!”
马壮大声说。
高克俭处心积虑,这么做的目的,等于是断绝齐越任何一点私心杂念,唯有死心塌地为满洲国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