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到底还是没有入住曾经的汉王府,而是按照规矩,入住了藩王入京时应该住的宗人府。
乾清宫。
朱棣坐在椅子,双眼闭起,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算了……”良久之后朱棣轻轻的叹了口气。
“把这个给世子送过去。”
“是……”
……
宗人府。
对于应天的气候朱瞻壑还是很习惯的,毕竟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十年,再怎么说也可以算是他这一世的家乡了。
前前后后不过几年的时间,没什么不习惯的,如果硬要说不习惯,那只能说是人变得有些不太习惯。
“世子殿下,好雅兴啊。”
朱瞻壑正坐在二楼喝着茶,猛然听到了一道带着揶揄的声音。
回头一看,朱瞻壑笑了起来。
“这可是我从云南带过来的干仓熟普,好东西,夏尚书确定不来尝尝吗?”
说起来有些可笑,亦是有些可悲。
一个汉王世子,在入京之后,每次第一个来找他的人竟然都是夏原吉。
“那还是算了。”夏原吉满脸笑意地倚靠在院门口的门框。
“维喆啊,是清贫惯了,这种好东西怕是消受不起,这万一要是嘴被养刁了,怕是以后还得几次三番的麻烦世子殿下。”
“这样啊,怕是会落人话柄的。”
朱瞻壑笑笑,放下茶杯站起了身:“话柄?本世子何时怕过这种东西?”
夏原吉站直了身体,看着朱瞻壑下了楼。
“是,大名鼎鼎的汉王世子当然是不怕,但是架不住维喆不行,怕是要被吓死的。”
“怎么?”朱瞻壑下了楼,在夏原吉面前站定。
“堂堂户部尚书,大明的财神爷,夏尚书还怕这些?”
“怕!当然怕!”夏原吉的语气很是笃定,但更多的还是开玩笑的成分。
“这天下百姓谁不知道啊,我夏原吉是大明的财神爷没错,但世子殿下才是我夏原吉的财神爷啊!”
“要是没有世子殿下您,怕是户部的房梁都得拆掉卖咯。”
“得,这快一年没见,你的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只不过不知道的是你管理钱粮的本事有没有这么利索?”
“那是自然!”夏原吉笑着让开了身子。
长安街。
朱瞻壑也没有带护卫,只有朱凌和朱平远远地挂在后面。
一个汉王世子,一个大明的户部尚书,二人就这么在大街溜达着,让周围的人们为之侧目。
“这应天,倒是变了不少……”
走在长安街,朱瞻壑没来由的突然冒出了一句感叹。
“记得次,我骑着马,带着从倭国缴获的金银走在这大街,明显的能看出来百姓们的神色和现在有些不太一样。”
“那时候的百姓,多多少少的还有些彷徨,在看到我的时候有高兴,也有如释重负。”
“时隔一年,再次看到他们,或许他们已经不是我去年看到的那些人了,但明显能从他们的脸看到底气。”
“这个啊,还不是殿下您带给他们的?”夏原吉背着手,提到钱之后的他满脸笑意。
“去年,世子殿下虽然是在倭国连战连克,接连大胜,但瓦剌越境的阴霾和赵王殿下的无功而返还是萦绕在百姓们的头,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殿下您虽然带走的都是云南的将士,但是百姓们想得通常都很少很简单,他们只知道,如果您不回来的话,那大明再去对付草原,最受伤害的还是他们。”
“现在不一样了,世子殿下您回来了,而且是带着覆灭倭国王都平安京的大捷回来的,百姓们心中都有底气。”
“他们或许不懂内政,或许也不懂战争,但他们知道,只要您回来了,草原的那些人不过就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您的到来,对于百姓们来说,不仅能够平定草原的骚乱,说不定啊,还能让草原再多一座京观呢。”
朱瞻壑闻言摇头失笑。
看来,自己这个杀神的名号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夏尚书什么时候也学会揶揄人了?”朱瞻壑在一个小摊子面前站定,拿起了一小包炒豆子。
“老人家,这个怎么卖的?”
“不收钱……”老人家笑得很灿烂,脸的皱纹都聚拢成了一朵菊花。
“世子殿下喜欢吃,是小老儿的福分,不要钱。”
“您看吧,这可不是我说的。”夏原吉笑着跟了来,从袖兜中掏出来了两文钱,放到了老人家的手中。
“老人家,您爱戴和崇敬世子殿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您要是不收世子殿下的钱,那可就是给世子殿下难堪咯。”
“而且啊,这以后啊,怕是会有人借此说世子殿下的不好也是说不定哦。”
“谁敢!”朱瞻壑和夏原吉都没想到,原本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突然怒眉倒竖,颇有点儿拼命的架势。
“谁要敢说世子殿下不好,那小老儿就……就……就撞死在他家门!”
……
朱瞻壑与夏原吉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老人家,心意我领了,至于这撞死……还是算了吧。”朱瞻壑哭笑不得,说完就拉着夏原吉离开。
百姓们的感谢往往朴实无华,通常是他们有什么就给你什么。
“我啊,感觉都把大明百姓给带坏了。”逃离了小摊位,朱瞻壑笑着和夏原吉说道。
“伱看看,这算什么,张口就是要撞死在人家门前?”
“这啊……可能不见得是个坏事儿……”夏原吉的双眼眯起,停下了脚步。
“嗯?”朱瞻壑朝嘴里扔了一枚炒豆子,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看停下脚步的夏原吉。
夏原吉直直的看向前方,朱瞻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一下。
兵部尚书,金忠。
“金忠,拜见世子殿下。”
“金尚书请起。”朱瞻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弯腰扶起了金忠。
“世子殿下。”金忠顺着朱瞻壑的力道站起了身,但却弯下了腰,从袖兜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金忠奉陛下之命,将此物交予殿下。”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朱瞻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再次来到这里。
“纪纲见过世子殿下。”
北镇抚司门口,纪纲显然是早就得到了老爷子的命令,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
“麻烦纪指挥使了。”朱瞻壑将手中的令牌交到了纪纲手中。
“世子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请。”纪纲现在可不敢跟朱瞻壑摆架子,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诏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一点从他在坊间的名声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朱瞻壑、夏原吉和金忠三人走在这阴暗潮湿的诏狱里,倒是没有什么的样子。
很快,纪纲就把朱瞻壑带到了一个牢房面前,拿刀鞘敲了敲牢房的木栅栏,然后转身朝着朱瞻壑躬身一礼,缓缓地退出了朱瞻壑的视线。
“一年不见,瞻壑没想到,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文渊阁大学士竟然也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看着牢房内阴暗的角落里慢慢的显露出的人形,朱瞻壑的话倒不是在冷嘲热讽,而是真的感觉唏嘘不已。
想想也是,黄淮是洪武三十年的进士,当年就被授予中书舍人,在老爷子登基称帝之后,黄淮是第一批文渊阁成员。
永乐一朝的元老,现在永乐朝还没过,甚至可以说是正值巅峰之际,黄淮这个元老却被下了诏狱。
怎么能不让人唏嘘?
“怎么,世子殿下是特意来嘲讽在下的吗?”黄淮慢慢的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满脸不屑的看着朱瞻壑。
“那你就想多了。”朱瞻壑摇头失笑,他没想到黄淮的想法竟然这么多。
“我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如果不是皇爷爷让金尚书将北镇抚司的令牌交予我,我从没想过要过来。”
“在我看来,痛打落水狗是一件很丢份儿的事情,而且你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黄淮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朱瞻壑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知道黄淮恍惚的那一下是为了什么,更知道老爷子让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天不遂人愿啊……”黄淮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只能汇集成这一句话。
有些话,说了没用有些话,连说都不能说。
“天不遂人愿?那只是你的想法罢了。”朱瞻壑微微一笑,靠在了牢房栏杆,背对着黄淮。
“这天,只是没有遂了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人而已,但遂了天下大部分人的愿。”
“哼!”黄淮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地转过了头。
“有你这种人在,大明的威名迟早会被你败光的!到那一天,陛下就会知道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祸害!”
“你……真的是为了大明吗?”朱瞻壑闻言嗤笑出声。
虽然说起来可能没什么人信,但他还真没有想过要如此奚落黄淮,毕竟再怎么说黄淮以前也是立过功的。
虽然很不喜欢黄淮,但朱瞻壑承认,永乐一朝的稳定那是有黄淮的功劳在里面的。
但是现在……
“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人耻笑,说实话,我本来没怎么想着难为你,毕竟你也算是功臣,但是没想到,当初的那个黄淮大学士,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样。”
说着,朱瞻壑转过了身,直直的看着黄淮的背影。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百姓,说是为了朱氏江山,但实际呢?你为的到底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黄淮,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爷爷留情,你早就死了。”
“你是浙江人,自我大明禁海之后,浙江一带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
“当初清理东南海商,虽然你的动作很快,撇清了一切应该撇清的关系,但你真的觉得瞒过了所有的人吗?”
“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你以为是吃素的吗?”
“还有,为什么这次你只是赞同陈谔对我的弹劾,爷爷就把你下了诏狱,你以为就只是因为这点事情吗?”
现在的朱瞻壑,话里话外是一点情分都没有留,直接撕开了黄淮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语气中满满的全都是嘲讽。
“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吗?明明做的天衣无缝,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
朱瞻壑撑着牢房的栏杆,并没有停下嘲笑黄淮的意思。
“怎么,你觉得我汉王一脉得了高产的粮种就会危及到大明的安定,危及到大伯的太子之位?”
“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你撺掇陈谔弹劾我,真的是为了大明,是为了太子吗?”
“难道不是为了你们私通浙江海商,违反大明祖训,通过各种不择手段的方法所得到的的粮食吗?难道不是你们强令浙江一带的地方官员私自从赋税中扣下的那部分盐和口粮吗?”
“还有,去年你奏请皇爷爷,说沿海一带因为天灾,粮食欠收,但晒盐产业并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超过朝廷预计份额九千三百六十八石,请求爷爷允许沿海各地百姓以超出的这部分盐来抵税。”
“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在征倭,我不是瞎子!”
“去年沿海各地百姓们是粮食也缴了,盐也交了,但是粮食可没入户部的账!”
黄淮呆愣在原地,动都不曾动过一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夏原吉脸的怒气已经要按捺不住了。
“黄淮啊黄淮。”朱瞻壑面带微笑地敲了敲牢房的木栅栏,笑容中满是嘲讽,似乎在试探这牢房是不是牢固。
“你是读书人,洪武三十年出仕,不知道是是否还记得张载先生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做到了哪一点?”
说着,朱瞻壑笑着晃了晃牢门的大锁链。
“说真的,黄淮,也就是你现在是在这诏狱里,如果不是在这诏狱里,我一定要把你带去台州府。”
“你弹劾我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开了,最起码应天周围是传开了。”
“到时候你看看,看看那些百姓会怎么对你?”
“啖其肉,饮其血,我觉得都是轻的。”
“庆幸吧,庆幸爷爷给你留了几分面子,不然……”
朱瞻壑转身,头也不回的顺着来时的路返回,抛下了一句话,在阴暗的诏狱里不断回荡。
“我定会将你剥皮实草!”
总有人觉得倭国没了,本书就没什么看头了,你们真的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