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逸大口喘着气,目光依次扫过四具符人甲。
四甲分别站在四个方向,将他死死围住。
根据万年歌的提示,符人甲有三具八品,还有一个七品。
他有种爆粗口的冲动,自己一个修仙界的九品萌新,怎么一上来就碰见这种玩意,而且根本不知道从哪来的,又为什么要弄死自己。
这时,站在正前方的那个甲胄动了,它抽出腰间的刀,随即遽然踏前。
宁长逸只觉盔甲瞬间便飞至近前,手中大刀朝自己脖颈砍来。
他连忙翻滚躲过,但符人甲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又是一刀,宁长逸顺手拿起地上一截树枝,仓促格挡了一下。
树枝自然挡不住长刀,只一接触便断成两截,但树枝还是成功让长刀停滞一瞬,并改变了劈砍的轨迹,他趁机避开了这一刀。
宁长逸将手中的半截树枝朝那甲胄丢去,树枝的威势很猛,如果砸到人身上,恐怕不死也要半残,但砸到那符人甲上,却只发出铛的一声。
盔甲的动作未有片刻停滞,刀尖直插宁长逸胸口,他来不及闪躲,慌忙中只能用胳膊格开刀背,宁长逸觉得胳膊像是撞在钢柱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符人甲力道相当之大,他拼尽全力也仅是稍稍改变了长刀的轨迹,刀刃仍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血顿时汹涌而出。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宁长逸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以前他目睹过最血腥的情景,也不过是上辈子在乡下老家,爷爷割开一只鸡的脖子给它放血。
大脑空白了一瞬,但惶恐只是刹那,他迅速镇定下来,害怕并没有用,宁长逸开始飞速思索,这种情况下有什么能活下来的办法。
以前谢珉书曾带回一本功法,名字叫做《惊鸿剑》,还给他讲了很多修行之事。
宁长逸回忆着那些话,仔细感受自己体内流淌运行的真气,他想象着有真气在自己的手臂,封住了伤口处的筋脉。
血流之势果然减缓了许多。
面对符人甲的又一次出刀,宁长逸再次抓起地上一截木棍,不过这回他在脑海中想象,这木棍就是自身的一部分,是自己手臂的延伸,并试着将真气灌注其中。
铛的一声,长刀与木棍激烈碰撞,宁长逸虎口被震得生疼,木棍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断裂。
此时,另外三具符人甲也终于开始动弹,它们纷纷抽出长刀,旋即朝宁长逸飞奔而来。
三具符人甲速度极快,雨滴打在身上,溅起一层笼罩全身的水雾。
宁长逸顿感头皮发麻,仅一刹那,三具盔甲已近在咫尺。
四柄泛着寒光的长刀,从四个方向急掠而至,欲置之于死地!
须臾之间,刚才躲避水滴时,那仿佛天地停滞的景象,再次出现在宁长逸脑海。
宁长逸能清楚地洞悉到四把刀的轨迹,也能看到雨点落在刀身上,溅起的无数水花。
其中气势最盛者,持刀横劈而来,像是将漫天雨丝拦腰砍断一般,刀身上下的景象竟全然不同,想来这应该便是那具七品甲胄。
宁长逸只觉这是一道银光,刀背上的水滴被甩出,飞到他的眼前。
在这迅如闪电,又慢若永恒的一刻,宁长逸侧身躲过这刀,抡起木棍,将全身真气激发到极致,竭尽全力敲在那符人甲的胳膊上,这一下力道之大,即使是灌注真气的木棍扒也啪的断裂。
刀的运行轨迹果然被改变,一击竟然朝着同伴砍去。
随即停滞的时间再次流动,满天细雨纷纷落下。
宁长逸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金铁碰撞的巨响,他回过头,看见其中一个符人甲,直接被七品甲胄的那一刀削了脑袋,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
而宁长逸也受了伤,后背有一条横贯肩膀的恐怖伤口。
那具七品符人甲没有半分犹豫,又一踏步,横刀砍来,宁长逸急忙后退想要躲过,当下那具甲胄虽已双脚离地,速度却突然暴涨!
靠!还能二段跳!
宁长逸虽已尽力闪避,却还是被击飞,在空中他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样下去恐怕必死无疑。
又回忆起之前突破九品时的场景,宁长逸有了一个猜测。
他艰难地站起身,记忆中,谢珉书当时只是七品境界,而那本《惊鸿剑》至少五品才能修行,她只说提前见识一下。
于是宁长逸就陪谢珉书一起看完了整本功法,谢珉书时不时还讲解一二。
脑海中仔细回忆着那本《惊鸿剑》的细节,他决定放手一搏。
这时,剩下的三具甲胄一齐朝他冲来,宁长逸却闭上了眼睛。
他扔掉手中的半截木棍,仔细回顾谢珉书曾说过的话。
那为首的七品甲胄速度再次暴涨,这千钧一发之际,宁长逸募地睁开双眼。
惊鸿一剑,万般皆可为剑。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但却仿佛握着一把剑。
一剑刺出——
这满天的雨滴,似是突然受到感召。
一颗雨滴随着宁长逸的动作飘荡而去。
小小的水珠,速度很慢,却恍若带着泰山压顶之威。
随即,更多的雨滴开始有所动作。
一滴、两滴。
十滴。
千滴万滴!
无数雨点串联成线,似是凝聚成剑。
宁长逸耳中仿若听见龙吟之声。
剑出如龙!
刹那间天地皆寂。
水龙撞击三具符人甲的瞬间,那坚不可摧的甲胄寸寸龟裂,转瞬间已是一堆废铁。
万年歌中的天命筹霎时归零。
宁长逸哇地呕出大口鲜血,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
远处的树林中,一白衣男子也呕出一口血,他是燕图南的师弟,主修器物的七品修士,先前遮蔽自身气息藏在林中,此次被派来杀宁长逸。
宁长逸根本不是凡人!
白衣男子对师兄燕图南恨到了极点。
明明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气,只是一直坐在石头上,但他派出第一具符人甲后,宁长逸的气机却陡然激增。
一具八品甲胄可能杀不了他,但宁长逸必须死,否则他就会被发现。
朝廷严令,修行者若在宗门外比斗则必须向官府报呈,当然实力强大的修士根本不放眼里,但自己毕竟只是个七品。
这条律令只在城内才严格执行,但此地距离钱塘县城并不远,若杀不了宁长逸,他寻迹追来,或时间拖得太久,就可能被坐镇城内的高手发现,而自己又是器修,并不会远遁之类的法术。朝廷对官府编制以外的修士向来不待见。
而且神霄宫戒律禁止弟子杀人,更别说要杀的这个人还是谢珉书的夫君,就算二人已经和离。这么做也无异于打谢珉书的脸,谢珉书在宗门内极受器重,这还是在打她师父的脸。
不管是被官府还是宗门发现,他到时候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燕图南肯定不会为了自己而出头。
因此他又连出三甲,这已是他的全部身家,务求尽快杀死宁长逸。
但白衣男子做梦都想不到,宁长逸的那一剑,竟令其三甲尽破。
在他看来,那一剑的威力至少也是六品,甚至不止!
虽然宁长逸似乎受伤极重,但白衣男子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同时操纵四具符人甲本就极耗心神,四具甲胄接连被破更是令他元气大伤,接下来数年修为恐怕都再难寸进半分。
且白衣男子怕宁长逸还藏有后手,毕竟一开始他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灵气,后来却能使出那样的一剑。
白衣男子最终决定逃走,眼下宁长逸已经重伤,应该没有精力再追查自己,而且觊觎谢珉书的是燕图南又不是自己,这事本应与他无关,根本没必要去冒险,况且他已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白衣男子才一转身,双眼便骤然睁大。
只见身后站着个人,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身粗布衣裳,似是害怕衣服沾到泥土,还挽起了裤腿,像是个农夫。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人是何时出现在身后的?
他竟毫无察觉!
此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六品?五品?
他吞了口唾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已没有机会了。
那农夫只一抬手,他便感觉一座大山迎面压来。
——居然是……二品……
白衣男子倒在地上,断绝了气息,那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农夫出了树林,他来杀一个人叫宁长逸的人,至于杀这人的原因,太守大人没说,只说附近如有其他人,便一并杀了。
*
黄庭山下。
华贵的马车中,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走出,在几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踏着青石台阶上山。
山上有间简陋的木屋,老者屏退左右,自己一人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的陈设也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桌旁坐着一个人,竟是个八九岁的小孩。
见老人进来,小孩笑道:
“海公公怎想起上我这来了?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被称作海公公的老太监哼了一声,也坐到桌旁,喝了口早已准备在那、已有些凉了的茶。
放下茶杯,海公公缓缓说道:
“到你这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要你杀个人。”
小孩闻言,大大地叹了口气:
“又叫我杀人!我不喜欢杀人啊。”
海公公道: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小孩问道:
“是谁的意思?”
老太监沉默一会,才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方指了指。
小孩一见,顿时来了兴致,大笑道:
“哈哈哈哈,想不到我还有替皇帝做事的一天,这活我接了!”
海公公皱了皱眉,似是对小孩的不敬十分不满。
“下面的人也许猜到陛下的意思,已经开始行事了,但我看多半成不了。”
“噢,对了,你们想让我杀谁?”小孩这才想起,问道。
不过杀谁不重要,反正,谁都没什么区别,除了天上的神仙,自己有谁杀不得?
老太监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宁长逸。”
*
神霄宫。
燕图南正在修行,今天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师弟已下山许多天,一直不见回来,不过杀一个凡人,怎如此磨磨唧唧。
这时,屋外似有脚步声响起。
是师弟回来了?
但很快,燕图南就察觉来人绝非师弟,从气机来看恐怕来者不善!
有人提剑而来。
“何人!”燕图南大喝道。
他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一剑破开。
木门碎片尚未落地,一把剑便已刺穿他的喉咙。
燕图南惊愕地睁大双眼,似乎是对此时发生的事,感到无法理解。
临死前,他只看到来人的一缕雪白长发。
*
宁长逸坐在地上,使出那一剑后,他现在丝毫动弹不得。
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一个农夫模样的人。
农夫也在低头看着他。
“你叫宁长逸?”
农夫问道。
似乎来者不善,但现在他已无任何反抗之力。
宁长逸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这就是命。
“余杭郡太守叫我来取你性命。”
农夫诚实地说道。
宁长逸想问为什么,但却说不出话。
农夫不再等待,他抬起了手。
就像刚才随手杀掉白衣男子那样。
但随即,他的动作一滞。
农夫的脑袋从脖子上滚落,掉到了地上。
远处,一名黑衣女子收剑入鞘。
女子的脸削瘦而精致,却不带任何表情,如瀑的乌黑长发,只用一截麻绳随意系着。
她走到宁长逸身前,缓缓开口,声音让人联想到深山中的清幽小溪。
“我是你姑姑,有人想杀你,随我走。”
……
宁长逸脑海中,万年歌发出提示:
天命之人已收录。
无心。
修为,太虚境六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