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阁楼中，秦风正翻看着手里的词作。

她已换下之前那件繁复华贵的衣裳，此时穿着的是身更为素雅的淡青色襦裙，显得气质温和了许多。

秦风相貌确实不凡，她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大眼薄唇，小巧的琼鼻显得十分可爱。长发梳了个乌蛮髻，与整张脸相得益彰。

“小姐，这么多中秋词，可有中意的？”一个侍女问道。

“刘赵二人的算是尚可，其余的都不甚入眼。”秦风点评道。

侍女听闻，咯咯笑了起来：“那两位公子可都很爱慕小姐呢。”

秦风停下翻看的动作，轻叹道：

“他们爱慕的不是我，只不过是才子之名罢了。当初争花榜时，之所以给我写诗，也是因我那时争不过春茶，他们一首诗便能让我得了第一，不更显得才情超众？至于写诗的对象是秦风还是王风，于他们而言应无甚区别的。”

“那刘公子与赵公子，小姐打算把簪子给谁？”侍女见小姐情绪有些低落，便岔开话题道。

秦风拿起之前放在一旁的两篇词作，道：

“无论给两人中的谁，怕是都要得罪另一个。”

这时，又一个侍女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都是外面士子的新作。

秦风单手接过，随意地翻看。

“这篇算得上打油诗了。”

“楚刘琦的这篇《丑奴儿》倒有几分水准。”

她随手翻着，还打了个哈欠。

忽然，秦风的目光像是被定住了，盯着其中一首词看了很长时间。

“小姐，这首词有什么特别的吗？”侍女问道。

秦风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词作看了一遍又一遍。

随后她就着水调歌头的拍子，轻声唱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曲唱罢，她才看向最后的落款。

“江宁……宁逸？”

……

“可大，看你兴致颇高，这次应是十拿九稳了吧。”刘宴道。

“让士安兄见笑了，不过小弟我对今天这词的确有些自得。”赵微笑道。

随即周围的儒生又是一阵恭维。

“士安兄大才。”

“可大的词也是上佳之作。”

“我等万不能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侍女才姗姗来迟，随后秦风姑娘也走了出来。

嘈杂的议论声顿时平静。

秦风道：“今日中秋，小女子有幸能和诸位才子共度佳节。”

侍女将士子们的词作分给众人传看。

“今晚的中秋词妾都已拜读，不少都为上上之作，”秦风道，“比如赵公子的《玉春楼》，刘公子的《菩萨蛮》，和楚公子的《丑奴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佳作。诸位乃身怀大才之人，妾佩服之至……”

赵微得意地走上前，秦风后面的话他没注意听，反正也都是些场面话。

秦姑娘将自己的《玉春楼》排第一，想来今晚应由他赵微拔得头筹了。

这种将众人踩在脚下的感受，令他十分陶醉，还生出了些难寻敌手，英雄寂寥的沧桑感。

而听秦风吹捧众人有大才，赵微就有些嗤之以鼻了，那些人不过都是些庸才，如何担得起才子之名，他平日与之相交，实际心中却看不起他们的。

“妾愿将这簪子赠与宁逸宁公子。”

余杭第一才子之名，舍我其谁啊。赵微得意地想到。

——啥？

赵微原本正要走上前去接过秦姑娘的发簪，听到这话却突然一愣。

不应该是赵微赵公子吗？

宁长逸已经吃完，等在了大堂，他歪嘴一笑，在赵微惊愕的目光中走上前去。

而秦风也在打量着宁长逸，想看看是何人能写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种传世之作。

只见这宁逸宁公子身形高挑，面容俊逸，气度不凡，却只穿着一身不甚起眼麻布衣裳。

——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作春衣。

秦风的脑海当即浮现出这句诗，她嫣然一笑，随即将发簪取下。

宁长逸接过簪子，揣进袖中，应时夸赞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久仰秦风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秦风本想说一句“公子谬赞”，但稍一回味刚才那两句诗，登时又是一惊。

原本想找宁长逸麻烦的赵微，听见这两句诗也愣在当场。

倒是站在远处的刘宴，没听清他们的话。刚才秦风姑娘说要把簪子赠给一个什么宁逸，他就十分诧异，从没听说过这个人。若是输给赵微，刘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对方也是在余杭早负盛名的大才子，但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他只觉胸中愤懑难平。

刘宴当即走上前去，阴阳怪气道：

“秦姑娘是否搞错了，之前从未听闻过此人。”

宁长逸闻言，哼了一声道：

“在下宁逸，某虽不才，却也被称为江宁第一才子。”

“江宁？”刘宴愣了一瞬，难道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确实不曾听闻江宁才子宁逸。

旁边有人对同伴道：“周兄，你也是丹阳郡人，可曾听说过此人？”

“江宁几个才子我倒是知道，但其中好像没有姓宁的啊。”

刘宴还想争辩，赵微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赵微朝宁长逸指了指，“他刚才随口吟出的。”

刘宴愕然。

此时最高兴的，当属那些富贵子弟了，他们家中多是经商，总被读书人瞧不上，而且舞文弄墨这事，也跟这些人沾不上边。

不像士子儒生能和佳人吟诗作对，他们想博美人一笑，基本只能靠大笔银钱打赏，还总被嘲笑人傻钱多。

如今看这帮平时趾高气扬的儒生，在一个外乡人手里吃了瘪，心中自然高兴。今天就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帮富贵子弟一高兴，那银子便跟不要钱似的打赏了出去。

这时秦风笑道：“妾便斗胆，试着唱一首宁公子的这篇《水调歌头》如何？”

众人当即附和，能听花魁唱曲的机会本就难得，更况且他们也很好奇能被秦姑娘认可，超过刘赵二人的词作是何模样。

于是，在侍女的伴奏中，秦风姑娘合着水调歌头的拍子，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歌声婉转悠扬，上阙唱完，众人皆已沉醉其中。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秦风不愧是花榜第一，在她的歌声中，赏月的豪兴、美妙的幻想、入世的状态、出世的心绪、别离的愁思、旷达的情致，都被巧妙地编织起来。

面对优美的月色，开怀畅饮之际突发奇想，如此美好的月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

明月不知几时产生、又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的发展变化，今晚到了哪一年，月色竟然如此清润皎洁？

由思亲到怨月，怀人悲痛，从无数悲欢离合中超脱，继而旷达。既然此事古难全，又何必伤感离别呢？

刘宴看了眼赵微，发现对方也是神情复杂。

他叹了口气道：“此词奔越不拘，境界开阔，想象雄奇，既有飘逸邈远的意境，又有耐人寻味的道理。如行云流水，浑化无迹，可为中秋词之绝唱。”

“以后中秋词难写了。”赵微也感叹道。

一曲唱罢，所有人都沉浸在词中那飘然脱尘的意境中，不能自拔。

直到许久以后，有人才想起和这位江宁第一才子相交一二，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