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城内,一辆马车在街上悠悠地行进着。
赶车的是个老者,他眯着眼睛,像是老眼昏花,正在努力辨认前方的路。
马车很慢,在大街小巷中左转右转,赶车的老人也并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停车和路边摆摊的大娘聊天。
每到八月,余杭城的人都格外的多,八方游客纷至沓来,街道边的小摊点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大娘一边招呼挑选镯子的小娘,一边和老者聊着天。
聊了几句,老者笑着和卖首饰的大娘道别,三转两转又到了一家客栈。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里面,许是停留的时间太久了,里面一个伙计注意到了老头。
店伙计走出门外,对老者说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您里边请。”
老者笑了笑,对伙计道:“老夫身上可没有银子,就不打扰了。”
说完,便扬起马鞭继续赶车。
余杭为江南繁华之地,城内店肆林立,人声鼎沸,而老者兜兜转转,竟来到一处十分静谧的小巷子。
小巷青瓦白墙,簇簇杂草从青石板路的缝隙中钻出,看上去已荒废许久了。潮湿的环境下,瓦片生满苔藓,颜色也由原本的深灰变成了黑色。
老者从袖中掏出一个铜镜,仔细端详一番,随即脸上露出笑容。
“啪!”
一扬马鞭,老者赶着车进入了这条久无人烟的巷子。
江南一带的建筑,为了防潮,通常都会给墙壁刷上石灰,这便是白墙的由来,并且为了更好的效果,一般石灰每过几年就要重新刷一遍。
而这巷中,墙上的石灰已大片大片地剥落,其余的地方也满是岁月造成的斑驳。
老者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小曲。
终于,老者一拉缰绳,马车在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下。
他走下马车,伸手推门,但在接触木门的前一刻,他的手却缩了回去。
随后老者眯起眼睛,口中喃喃道:
“一、二、三……”
最后他数到了十六。
眼前这小小的院落竟布下了整整十六道阵法。
老者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的确倒是想过会有阵法,但没料到竟会有十六个之多。
他稍一思索,又从袖中掏出之前的铜镜,将镜面对准院门,心中默念口诀。
随即,铜镜开始迸发出灿亮的光芒,这光芒照在院门之上,仿若石子丢进水里,木门的前方,凭空绽开一圈圈浅蓝色的波纹。
片刻后,铜镜的边缘开始出现裂痕,又过几息,铜镜砰然裂为两半。
老者眼角跳了跳,像是有些肉疼。
阵法还剩下十四个。
他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一张金纸,上面有几个字。
此为大虞建宁皇帝亲笔题写:
“山海可平”。
老者瞥了眼纸上的四个字,随即移开目光,其中的磅礴气运仅看一眼,便让老者感到双目刺痛、道心震撼。
他将这张纸贴向院门。
“铛——”
就像木锤重重敲击在梵钟之上,残破不堪的木门竟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音之响亮,许久之后,仍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宏大回音。
当回声彻底消失,纸上的“山海可平”四字也渐渐淡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纸。
而木门上的阵法终于被尽数破去。
老者露出一丝微笑,伸手推开了木门。
宁长逸坐在屋前的石阶上,他看见一个老者迈步走进了院中。
“老头,知不知道你这叫私闯民宅!”宁长逸骂道。
老者走入院中,看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还对自己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但无妨,立刻杀了便是。
老人正欲动手,却发觉除了院子外面的十六个,院中竟然还有一道阵法,他的面前似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
但老者有些犯难了,一时间竟不知拿这阵法如何。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入马车车厢,等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册书,封面上绘制有很多复杂的咒文,老者翻了翻,确认册子还有好几页是空白的。
——招引图谶。
这册子很危险,因此他没有贴身携带,而是将其放在了马车里。
老者将右手覆在封面,默念咒文,那册子上竟生长出了一条触手。
随即,那漆黑如浓墨的诡异触手,猛地刺向前方——
刹那间,触手便像是摸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飞快缩回了书中。
阵法没有被破,但也已受到重创,宛若风中残烛,老者估摸着,只要再来一下,这道阵法应该就能破了。
而刚才那一下碰撞,显然也让招引图谶受到些伤害,那触手此刻已唤不出,老者只能将自己磅礴的真气灌注其中,以期它能快点恢复。
“君便是宁长逸?”老者问道。
眼下既然无法立刻杀死此人,他干脆与之说起话来。
“没错,我就是宁长逸。”
“你不害怕?”老者问道。
“你们不就是想杀我吗,我害怕难道你就不杀了?”宁长逸道。
“……”
少年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老者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我说老头,你们到底为什么想我死?”宁长逸问。
他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但每次问姑姑,她都沉默不语。
老者思索了一下,道:“不知道,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谁所托?”宁长逸问。
“余杭郡守,宋楚壁。”老者答道。
他和另外两人,在中秋晚上拜访宋府,宋楚壁让他们三人,在琉璃塔的禁制解除后,找到宁长逸杀了。
他们三人分头寻找,而他因为有那块铜镜,所以最先找到,等下只要把这最后一道阵法破开,便可取了宁长逸人头,届时他必当首功。
宁长逸点点头。
“你不惊讶?”老者问道。
“我一猜就是他。”
老者心想刚才破开木门发出的声音,另外两人必然已经察觉,应该很快便会赶到此地。
他感应了一下招引图谶的状态,应该可以了。
老人再度唤出触手,刺向这最后的阵法。
“哗啦!”
宁长逸感觉这声音好像玻璃碎裂,随后他就看着老者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你不跑?”老者低头看着宁长逸,问道。
“跑?”宁长逸垂头丧气地说道,“能跑去哪里呢?”
老者感受了一下少年的修为,发现此人不过九品。
——原来如此,已经认命了么?
宁长逸的修为虽低,但体内气机却很纯净,有成为收藏品的价值。
“既然如此,老夫便给你一个痛快罢。”
老者拿出册子,在宁长逸的面前打开,翻到一张空白页,默念咒文。
坐在台阶上的宁长逸,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站在面前的老头变得歪七扭八。
他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体内被剥离一般。
“呃啊……”
宁长逸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者仍在专注地默念咒文。
但紧接着,宁长逸的眼中却陡然迸射出精芒。
继而,在他身后,一把全身泛着紫光的木剑爆掠而出!
正在默念的老者真觉耳惊目骇,那木剑几乎是一瞬就刺到身前,他几乎毫无反应的时间。
老人浑身气机砰然爆发,拼尽全力想要闪身避开。
“嗡——”
这木剑竟发出一声尖厉的剑鸣!
“噗嗤!”
一条手臂掉落在地。
老者身形爆退,他捂着伤口,目光阴狠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年。
宁长逸握住木剑,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先前装作已经放弃的样子,目的是让这老者掉以轻心,自己才能出其不意取他性命。
但可惜,还是差了点,只断了他一条手臂。
这时,又有两人赶到院落前面,分别站在老者的左右。
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子。
“老夫要让你生不如死……”
老者盯着宁长逸,咬牙切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