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厌和李悦说完此事,不做停留。当晚,他们便要让咲夜做抉择。
只要她一日是深海的殿下,就永远都不能感情用事。
关于这一点,李悦也不会纵着。
咲夜殿内,她对着二人笑了笑。“父王,鸦叔,你们怎么来了?”
李悦脸上挂上温和的笑,“气色好多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咲夜坐在床上,摇了摇头。“没有,一切都好。”
吕厌捡了床上一块空处,提起下摆一屁股坐下去。
虽是一屁股却并不庸俗,烟云似的红色轻纱外衫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倒显出几分倜傥雍容来。
“没事便好。我和你鸦叔就是想来问问你,你这次还要同那姓左的回去?”
咲夜抬起头,从吕厌两人面上看过去,李悦是一副认真严肃地模样。
看来是不能糊弄过去了,咲夜心里笑笑。
李悦站在床边,两手负在身后,脸色温润如常,咲夜却明白鸦叔这是认真的。
只听他道:“咲夜,说实话。现在的军方和四年前大不相同,这一点你也清楚。这种情况,我和你父王自然是不愿意你再回去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四年前我当时就说过,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咲夜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墨蓝色的眼睛里深邃异常,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早知道这一天会来,这两位现在这是让她表态了?
还好,终归给了她选择。
“两位看着我长大,我的性子你们都清楚。鸦叔,当年的事我既做了,便不会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再骗他一次又何妨?”
左逸悄无声息地走进咲夜寝殿外的天井,察觉殿内还有别人,他敛了气息靠在一边,却听到他们提起了四年前的事。
“如果再来一次,再骗他一次又何妨?”
他侧站在窗边,咲夜的声音让他不由顿了下。
她,骗了谁?
李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当真不后悔?”
咲夜:“鸦叔,当初为了将你带回深海,我让出自己的身体是唯一的办法。”
李悦垂下眸,“我知道,这一点我很抱歉。”
左逸心头一怔。咲夜原来的身体,是让给了他?
咲夜:“九年前,我以为鸦叔死了,根本没有想到会在三区军校再见到您。能够救下您,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值。一副身体就能让鸦叔回来,这不亏。”
她笑了笑,道:“这一点我不在意,鸦叔也不用一直放在心上。况且,当时我算好了退路,性命无忧。”
性命无忧
左逸皱起眉。她自知性命无忧那四年前,她是
诈死。
为什么?左逸想不通,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这么骗他,有意思吗?
她的那副状态,难道也是骗他的吗?
左逸正这么想,里面再一次传出咲夜的声音。
气若游丝,却一字一句敲在左逸心上。
咲夜:“我骗他身死,也不算骗,毕竟我也确实是身死了。父王你们不也为我那副样子发了四年的愁吗?”
左逸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全骗他。
怎么说呢,好像他对咲夜的要求是越来越低了。
咲夜:“我若不骗他,两位又怎么会见到今日的左上将?”
她看向吕厌,道:“父王,从小你便教我心狠。人心不狠,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
吕厌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还记得我说的。不过,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咲夜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如今的左逸,便是我想要的。”
吕厌听了好像有些失望,他切了一声。“如果你是指他对你如今死心塌地,我就当白教了你那么多年。儿女情长算个屁。”
“儿女情长?父王,从我清醒认识到自己是深海王女的那一天起,您觉得我还会把那些放在第一位吗?”
吕厌挑起眉,“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殿外的左逸不由握紧了拳。
咲夜:“四年前,我最大的赌注是左逸对我的心。所幸,我赌赢了。”
李悦站在一边道:“左逸的父亲是军方上将,他将来也必然是要走上这条路。军方的人,你也敢赌?”
“当然,而且这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赌局。”咲夜抬眸笑了,笑得明眸善睐,灿烂非常,好像是在说一件很自豪的事。
“以左逸的能力,上将之位不过是迟早的事,不用我推,终有一日他都能成。”
吕厌笑了,“那你想要的是如何?”
咲夜抬起头:“权力、才能、利益,上位者缺一不可。左逸有万里挑一的才能。有权衡利弊,平衡局面的头脑,完全可以协调各方利益。他少的只不过是让他说一不二的权力。只不过”
吕厌接上去,“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左家人从他曾祖那辈起就是这个鬼样子,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图什么。”
“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左家人如此,气节着实令人佩服。”李悦中肯道。
吕厌嗤了他一声,“扫除天下?老乌鸦,你可知道我们就是他要扫除的天下。”
咲夜笑了声,“从前是,以后却未必。”
吕厌:“哦?”
咲夜抬头,“我赌的就是这个,我赌我死之后,左家从左逸开始再不是军方手里的一把刀。”
李悦:“你如何赌?”
咲夜:“军方自己作孽,将内外搞得乌烟瘴气。左家不是傻子,左逸更不是,他可以做他正义凌然,为民为国的军人,但他的背后绝不能是军方。我用自己推了他一把,至此之后,这世上再无军方左逸。他,只是他自己,也只能是他自己。”
只要左家不是军方的,它身后的一切,三代积累下的军威,以及军方大半的军力都不会是军方的。
吕厌撑起身子,目光从窗口掠过。“你就这么信任他?”
咲夜像泄了一口气,靠在松软的枕头上,突然说这么多话确实耗神。她笑道:“我说了,我赌赢了。”
李悦不知该如何说,只道:“你不后悔?”
咲夜清楚他指的不是四年前的事,她看向窗外。她知道左逸刚刚在那里,现在已经不在了。
李悦他说的是她今日将这件事完全告诉左逸,她,不后悔吗?
她笑道:“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鸦叔,我说了,我不后悔。”
不仅不后悔,相反还松了一口气。他和她之间,自己总算是再没什么瞒着他的了。
咲夜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道:“两位知道左逸会来,早一步来我这。我也恢复了六七成,左逸在不在外面还是能知道的。说与不说是我的选择,有什么好后悔的。”
吕厌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床上起来。“明白就好,你好好休息。若是他想丢下你自己走,这次你便留在深海吧。”
咲夜眼里一顿。左逸会留下她自己走。
她心里暗笑了声。没志气,一个男人嘛,也罢。
她轻声道:“好。”
李悦和吕厌两人出了咲夜的寝宫,在路上,吕厌问:“老乌鸦,我是不是把她教偏了?”
李悦先是愣了下,然后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才发现?”
吕厌白了他一眼,负手往前走。“我不觉得自己教错了,但我也没让她虐待自己吧?”
李悦脚下一顿,听见他道:“要是自己不高兴,做什么其实都挺没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