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之后,刘备快走了几步,远离了卢植的办公室,而后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
老师,别太敏锐啊,别那么敏锐的察觉到我的真实目的啊。
我是真的把您当做我的授业恩师的,我是真的非常仰慕您的。
所以,别那么敏锐,别把我看得那么透,好吗?
我是知道的,当我做出那个决定,并且向刘宏表态之后,我就没把其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只要我自己超脱就可以了,只要我自己因为汉室宗亲的身份得到重用就可以了,其他人是否会被皇帝和宦官秋后算账,我不在意。
比如陈耽。
还有郭鸿。
亦或……
那个二十六岁的热血青年,曹操。
那时,我心里只有我自己,没有旁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我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
刘备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心中也同样阴云密布。
该下一场大雨了。
可是只有一场大雨,又如何能洗涤干净这污浊的世间呢?
刘备被皇帝亲自下令提升职位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个事情和刘备身为汉室宗亲的要素一起传扬在雒阳士人圈子内,士人圈子因此达成了一個重要共识。
因为对抗宦官的胆气,还有汉室宗亲的特殊身份,硬核猛男刘备被皇帝刘宏看中了。
在未来的岁月里,他将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圣眷。
对于这样的消息,曹操非常高兴,也非常羡慕,他把刘备当做真正的好朋友,乃至于一定意义上自己的心灵导师,也非常佩服刘备英勇的行为,所以,他是真的高兴。
他特意跑来尚书台找到刘备,恭贺他高升。
“现在外界普遍认为你要不了多久就会和我一样成为议郎,一旦成为议郎,你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那可未必,议郎何其多,高位何其少?若是当了议郎就能高升,那孟德为何还在原地打转?”
刘备朝着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一愣,随即满脸苦笑。
“好你个刘玄德,我来为你庆贺,你却挖苦我,我可不依,你若不请我好好喝一顿酒,这事没完,我会记恨伱的。”
“哪有人记恨他人还要当场说出来的?”
刘备哈哈笑道:“没问题,我虽然贫穷,但是一顿酒还是请得起的。”
“一言为定。”
曹操高兴的和刘备击掌,定下约定,随后,又流露出了些许落寞的情绪。
“看到玄德获得高升,我真的很羡慕,说实话,这一次参与行动,我也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得到名望,洗刷出身宦官之家的耻辱,一个也是想要更进一步,从议郎的位置上升迁,得到一个可以做事的位置。
议郎虽然清贵,到底没什么事情做,除非皇帝任命,平日里我想方设法绞尽脑汁上表给皇帝陛下,希望可以革除时弊,振兴大汉,可是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复,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继续做这个职位了。”
刘备看着热血未凉的青年曹操,颇有几分感叹。
这个曾经只想做大汉王朝征西将军的热血青年,大抵也是经历过背叛和理想的破灭之后才逐步蜕变为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的吧?
不过,他的所谓背叛,和自己所经历的挣扎,到底又有多少不同之处呢?
以至于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看着热血未凉的曹操,与他说些“贴心”的话语了。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孟德,些许的郁闷并不值得你一直为它感慨,积累,沉淀,稳住自己的心,那么终有一日你会得到该有的回报的。”
曹操没有怀疑刘备给他灌下的这碗浓浓的心灵鸡汤,大口大口的喝,并且从中汲取了沉淀和积累的力量。
尽管沉淀吧。
尽管积累吧。
等你沉淀够了,积累够了,你就会发现……卑鄙的先行者已经把一切都给占据了,然后又拿出来一部分无关紧要的,标上价格,正在出租。
想要吗?
想要就拿钱来。
只要给钱,这就是你的了。
论灌鸡汤,刘备不觉得自己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狐狸们要差到什么地方去,必要情况下,他甚至能批量生产浓汤宝,兑出来的鸡汤浓郁鲜香,任谁喝了都要说声好。
反正心灵鸡汤这档子事儿贯穿中华五千年,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市场。
因为永远有人年轻。
事实上,比刘备大了二十多岁的郭鸿是没有看透刘备的所为的。
得知刘备升官,他只是感叹刘备的勇猛和他的好运气,还有他作为汉室宗亲的身份,而且刘备地位也低,提拔起来也容易,换做他,继续往上可不就是三公九卿吗?
三公九卿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有刘宏横在中间问他要钱,想要做三公九卿,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思来想去,郭鸿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熬一阵子,并且等待着陈耽、袁绍等人那预料之中的回报。
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袁绍倒是还好,正在享受声望提升带来的改变,而陈耽却始终不能完全打消心中的疑惑。
刘备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完全站在士人的立场上吗?
那个请求,如果算上刘备的丈人,那么他的解释的确天衣无缝。
可是陈耽心中那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纵横官场那么多年,陈耽觉得自己的直觉还算是比较准的,比如他知道宦官背后的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未来一定会寻个机会与自己为难,逼自己退位。
这不要紧,不能录尚书事的三公之位不值得可惜,相反,扳倒另外两名三公、击败宦官的政治威望足以让他和他的家族享用不尽。
大不了献祭自己,为后代铺路,为家族铺路。
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不过,如果不是刘备抢了先,补偿二十六个郡守的提案应该是由他来提出的。
对的,刘备提出的提案,陈耽也想到了,并且打算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悄悄进宫,然后把这个事情和刘宏说一下。
由他来提出,由他来得到最大的好处,由他逃离皇帝的审判,至于其他的年轻人……
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感受一下社会的险恶之处,不是吗?
可是这件事情的结果却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刘备捷足先登了。
还是当着他的面捷足先登的。
就那么光明正大的把这个一模一样的提案给提了出来,以至于陈耽一度觉得刘备是不是有读心术,能够看穿人心。
否则他怎么能提出和自己一样的建议?
陈耽理所当然的怀疑,但是限于刘备的年龄和政治资历,陈耽实在无法将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和刘备那伟光正的人设重合在一起。
很违和。
一个学术水平优秀的辩经达人,一个浪漫主义的诗人,怎么会有如此深沉的政治谋划?
这不科学。
思来想去,他也没有其他的直接证据,只能把这份疑惑压在心底,开始为家族铺路,为自己谋划后路,以期尽量避免宦官们的秋后算账。
至少,不能丢了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