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先主为曹公所追于当阳长阪,弃妻子南走,云身抱弱子,即后主也,保护甘夫人,即后主母也,皆得免难。——《三国志·赵云传》
建安十三年秋,长坂坡。
连绵十多里的杀喊声,盖过了秋风呼啸。密密麻麻的百姓,如同蝼蚁,拖家带口,穿过激战之地,往南逃去。
行道旁,一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死死抓住下身胫衣,同面前目光呆滞的男子对视。
足足过去五息时间,这位挎着包袱、正准备扒衣的男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忽的跳起。大喊一声“诈尸”,将怀内黑色襜褕扔下,猛地飞奔回往逃亡人群中。
年轻人并没有夺回衣服的胜利感,而是将胫衣穿好,并将襜褕披在身上。随即靠在树干处,活动有些僵硬的腿脚,望去向前涌行的男女老少,感受着后脑勺带来的疼痛感。
待回顾起刚刚涌入的记忆,他满是郁闷,小声叹息道:“重开也就罢了,还是东汉末年,随刘备被曹操追杀的路上。今且被人趁着混乱,从背后敲了闷棍,马和刀器被夺走,这算什么事?”
两世都叫“王伦”的年轻人,稍作恍惚,随口发了两句牢骚。在接受了身份的变化后,注意到不断溃退下来的兵士,知晓尚能抵抗的刘备人马,只会越来越少,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曹操南下而来,士气高涨,刘备败走,孙刘联盟必将形成,奠定三国鼎立局面的赤壁之战,即将爆发。
但来到汉末乱世,想要活下去,活得滋润下,必须有功名地位。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两个,要么跟随大众逃离,选个安稳地方,避避风头,待危机解除,投效刘备。要么站在原地,寻机等着被曹操“招安”。
至于孙氏,偏居一隅,内部实力复杂,早早被他排除在外。
念及身世和处境,王伦深吸一口气,很快将后一条路否决。
自官渡之战,远征乌桓后,曹操而今占有北方,曹营人才济济,他一无家世,二无卓越才华,难有出头之日。运气好些,寻个小官做做,不做改变的话,说不定能苟到司马篡魏。
刘备却不同,身世品德没得话说,虽然不断遭遇波折,但而今已请得诸葛亮出山,又有徐庶辅佐,将来还会有庞统。帐下大将如关羽、张飞,赵云等,皆属能干之将。赤壁战事后,将处于事业的快速上升期,最需要的便是人才!
凭借对历史大势的了解,他何愁不能展露头角?
到达一定地位后,只要在关键时刻,给予一些指正,避免如荆州之失,说不定能同刘备等一应志同道合之士,完成三兴汉室的壮举!
何况,他本身对刘备阵营大有好感,不仅刘备自身,诸葛亮、关羽、赵云等人,莫不是他崇敬之辈。
投备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王伦感觉到有些僵硬的四肢,重新发热,变得灵活,正待拾起脚边的木棍,跟随人流,往前寻觅小道躲藏,以避祸事,择机再找刘备。
谁想到刚走两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从背后传来。
许是原身临走前,那一闷棍的记忆太过幽深,王伦边走边不断回头远眺,原来是两方人马赶来!
可见前面道路狭窄,一侧又是陡峭的破敌,人群被堵住,完全让不开路。是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厮杀的两伙人,越来越近。
其中一队三十余众,死死护卫在两辆马车周侧,沿路撤离,然为奔行的同等敌人追杀,不断有人倒地。
刀剑无眼,旁边逃难之人,跑得慢的,也有被误杀。
二十丈、十丈……王伦心都快嗓子眼了,他甚至能看到后方追击之敌的狰狞面孔,还有身上闪闪发光之两当铠,另有座下马铠。
“难道是大名鼎鼎的虎豹骑?”
《魏书》中记载:“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
是以曹操帐下这支精锐之部,皆是百里挑一的猛士。如此则能解释,那些护卫的精锐骑兵,以一对一,也难做阻挡!
而马车里的人物,为曹军如此追逐。不言而喻,必定同刘备,息息相关。
要是能救得其中之人,说不定会得到功劳!
王伦想起记忆中,“他”于家地,勤学苦练的刀法,很快摇了摇头。单凭手中木棍,如何能同凶悍的曹军为敌?
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王伦努力往一侧让去,另试探着能否攀岩而上,避开凶险,好绕道逃入密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是成功。他方踏了上去,恰巧两部骑兵,厮杀到了下方。
那些没能避开的百姓,无能为力,不断有人被误伤,倒入血泊者,哭喊声瞬间一片。
人命如草芥,这就是乱世!
王伦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残酷一幕,他双目瞪圆,身体有些颤抖,往前方树林爬行的速度,都慢了几分。
与落叶接触的沙沙声外,背后竟再有声音传来。
“夫人,女公子,还请速速向上撤走,末将于后护之!”
原来是那护卫的军将,发现他向上攀行之处后,为避前方堵塞大路,命令剩余部从誓死阻敌,其人搀扶着一名中年妇人,两名年轻女子,跟随而上。
发现王伦回头,这留着长髯,面容方正的军将,高喊道:“还请壮士相助,此乃左将军之亲眷,若能护卫安全,即见左将军,必有重谢!请劳了!”
左将军正是刘备的官职。
建安三年,距今十年前,年三十七的刘备,因灭亡吕布有功,面见天子刘协,受封“左将军”。进而,成了其后半生里,最为荣耀的资本。即便后来同曹操反目,官职收回,可印玺绶带而今还是在刘备手里。
便是当下,地方官吏及部将,亦尊称刘备“左将军”多矣!
王伦心中一动,这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该不会是俘虏到曹营的刘备二女罢?
此将一声高喊,正于下方交战的虎豹骑兵士,抬首间,一双双冰冷眼睛,盯在了王伦等人身上。
知道了面前几名妇人,还真是刘备亲眷之属,曹军必不敢轻易射箭,外加以后还要投效刘备,王伦只能回身,将上身的襜褕取下,协助三人登来。
那领头的曹军将领,虎背熊腰,见此显然有些急切,另带着几分威胁道:“吾等乃丞相帐下虎豹骑,壮士若能将刘玄德亲眷看押归之,丞相必有重赏!功名利禄,决不在话下!还请壮士三思!”
三名女眷,于王伦协助下,陆续踏上林地。
见之紧张戒备,又听曹军将领所言,王伦望向下方,大义凛然道:“曹操乃窃汉之贼,罪百田常,祸千王莽。正直之士,羞于为伍!
即是左将军家眷当面,我王伦感恩名义,即便身死,亦当护之安宁!
汝修要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