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愁随后又花费半日时间,粗略试过其他绝当物品。
先前黄龙枪声势浩大,容易招惹注意,让他决定不可擅自使用类似的法宝。
故而之后顾无愁尝试的都是些小物件,譬如戒指、符箓、小钟、古琴之类,动静尽可能小些的宝贝。
事实证明,乌鸦所言不假。
他是掌柜,拥有全部绝当物品的使用权。
光凭这一点,他顾无愁哪怕不修行,也尚有几分底气行走这未知的人间。
……
……
次日。
顾无愁去后厨吃到心满意足,又喝了近半缸酒,然后才开始做动身前的准备。
他总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等下一个有缘人从天上掉下来。
王老汉是个意外,是个惊喜。
顾无愁深知人若是想安稳踏实地活下去,绝不能单仰仗意外和惊喜。
馒头要靠自己挣。
所以他随身揣了个布囊,斜挎在身上,往里头塞几些吃的,腰间再挂上酒袋,往里头灌满他最爱喝的蜜酒,最后跑去货间取了四样东西。
一枚玉戒,戴在指间,大小正好。
一张黄符,贴在胸口,护住心脏。
一壶丹药,塞进怀里,严严实实。
最后是一串金绳,缠在手腕上,用衣袖遮起。
顾无愁做完准备,便顺着老汉离开的方向前进。
临行之前,他问乌鸦:“能不能别让当铺跟过来?”
随时随地都会紧跟而来的当铺,多少不太方便。
乌鸦在檐角上小憩,听到顾无愁的问题,没好气地答道:“你是掌柜,你说了算。”
顾无愁“哦”了声,又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我想让它出现,它就能出现?”
乌鸦道:“差不多。”
顾无愁皱眉道:“什么叫差不多?”
乌鸦没回答这个问题。
顾无愁凑近看了两眼,才发现它双眸眯起,睡相很安稳。
他忽然很想从地上捡块石头,转念想想,招惹乌鸦给自己带不来多少好处。
他才刚刚上任不久,尚有许多事要靠乌鸦和账本传授。
所以顾无愁放任乌鸦继续大睡特睡,接着把目光放在那刻着《无愁当铺》四个字的牌匾上。
他沉默片刻,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别动。”
当铺好似是听到了顾无愁的话。
门前那两盏火红的灯笼顿时熄灭。
当铺门窗悉数紧闭,屋内的烛火更是骤然黯淡,只留下柜台前那一根。
顾无愁见状,向远处走了几十步,再回过头来时,果然见到当铺仍在原地。
简直就像训练有素的狗。
倒也挺好。
如此想着,顾无愁继续向前,走出那团不再带给他冰冷威胁感的迷雾。
拨开浓厚的雾霭,他终于得以窥见外面的世界。
土地荒废贫瘠,偌大平原上看不见半点翠绿,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到处都是崩坏的断壁残垣、干涸的湖坑、焦黑烧尽的村庄残骸。
而此方土地的正中央,绽出一条峡谷般的大裂隙,几乎纵穿平原南北,而裂隙两侧的山崖竟极其平整,丝毫看不出大自然风吹日化的痕迹。
顾无愁想到不久前老汉劈出的刀光,忍不住怀疑这条裂隙是否也是修士的手笔。
他没有多想,收回视线,朝远方前进。
……
……
转眼间,三日过去。
下元界。
听雨州。
舟来城今日无雨,落白却不少。
纷纷尘雪洒满城中各地,用冬季霜寒冰住街道,又招来几阵阴风,把城墙上的卫兵冻得不轻。
树荫下沉迷斗蛐蛐的孩子围成一圈,既怕蛐蛐受冻,又忍不住想看冬日里的蛐蛐搏斗,要分个高下。
驿站酒楼里最是热闹,火暖酒香,有钱的没钱的,都愿意往里头凑凑。
街上人烟稀少,部分去喝酒听曲享受,部分则围聚在巷道里,一边掰菜一边讨论今年冬天比以往要长些。
还有些人不爱听曲,不凑热闹,索性去了其他地方取暖。
比如面馆。
“客官,八文钱。”
端着热汤面的小二笑起来,便给人憨厚老实的印象。
顾无愁清点过手里的盘缠,确认还留着不少,于是在桌旁排开八文钱币,换来这一碗舟来城三十年老店的汤面。
小二收完钱,道了声谢谢客官,接着忙乎其他桌的客人去了。
热气扑面的感觉实在太好,顾无愁闻着葱花的味,挑起筷子,吃得生猛。
不得不承认,用钱买来的吃食,确实美味许多。
他的盘缠是卖了金绳换来的。
当铺内只收宝物和寿元,不受金银珠宝,故而盘缠还需顾无愁自行解决。
犹记得他走出荒地那天,好不容易找到位行脚商人,未曾想到对方见了自己,当即拔腿就跑,那神态宛如活见鬼般,吓得大喊大叫,反倒把顾无愁惊得不轻。
后来询问账本方才得知,他的容貌在外人眼中与怪物无异。
顾无愁这才明白……难怪王老汉当初如此警惕自己。
换成是你,刚大难不死就要和一团仿佛出身克苏鲁的黑影坐下吃饭,有几个能心平气和提筷的?
老汉能放下警惕与他共饮,已算是他老王见多识广,心宽得很了。
至于容貌变化的理由,账本没有回答。
顾无愁猜测是为了保护隐私——当铺本就是极其注重隐私的地方。
可一直这么一副古怪模样,遇见些凡人最多只会吓跑对方,若遇见些修士,怕不是要祭出法宝,高喝一声“妖孽吃我一剑”。
于是顾无愁询问账本变化容貌的办法,这才得以卖了金绳,换了盘缠,一路上打听清幽门之所在,最后从一名渔夫口中得知了些消息,经由几日辗转,进了这座舟来城。
……
……
不过。
顾无愁回过头来,看着店小二在客人之间来回,时不时用脖上挂着的白巾擦汗,兢兢业业地挂着笑容。
耳边时不时传来人们的闲谈,既有欢笑,亦有哀愁。
他再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来到了另一方世界。
舟来城的人们过得质朴,极少见到衣着雍容华贵者,多是布衣草鞋,颇有印象里古时人们的感觉。
可惜,都是凡人。
凡人的寿元转化率太低。
想要赚寿元,他顾无愁还得去找修行者。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舟来城。
那位姓王的老汉是他第一位客人,且行走人间多年,想必人脉充足。
顾无愁来寻他,既是为了扩宽人脉,也是为了再帮老汉一把。
毕竟老汉的对手是整座清幽门。
若是一把定江刀不够,顾掌柜还可以再卖点东西给他。
顾掌柜可不是为了赚寿元,是天生心善,看不得这些人间疾苦。
……
……
汤面的味道不错。
虽然寡淡了些,但口感顺滑,吃得顾无愁很爽快。
他默默在桌旁再排开八文钱,准备向店家再要一碗,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泣声。
城里仍在下雪。
街上哭声凄厉悲惨,声势成片,一阵一阵,听着便知是专业的哭丧人。
顾无愁好奇地张望两眼,发现是群与冬雪浑然一体的白衣,此间已整齐地排成长队,伴着哭声与锣鼓,沿着道路向城外前行。
为首之人怀中尚抱着一尊灵牌,牌上刻着的大抵就是死者的名字。
队中人数数百人,如一条白龙,从街头到街尾,阵仗浩大。
小二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与顾无愁一同望着窗外,啧啧称奇:“清幽门的丧事已办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可算结束了。”
顾无愁转过头来,见小二满脸感慨的模样,故作不知:“清幽门?”
小二憨笑两声,道:“客官您是外地来的?”
顾无愁点头:“今天刚到。”
“难怪您不清楚。”
店小二长叹声,呼出口气,语气里掺了些遗憾:“清幽门在听雨州里也算有头有脸,名声不小,咱们城里的小孩都知道,没想到竟遭了重。”
顾无愁道:“遭了什么重?”
店小二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门主死了。”
顾无愁惊讶道:“门主?”
店小二连忙让顾无愁噤声,正想回答,见这位客官已又排开八文钱,出手把钱收起,这才继续说道:“听说是旧伤复发,半夜里没挺过去,几天前被人发现死在了洞府里。”
顾无愁想起老汉坠落时手里的那块令牌,好奇道:“那位门主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愣了愣,也没多想,答道:“记得是叫王厚甫。”
顾无愁再次确认道:“姓王?”
“是姓王。”
“是个老头?”
“……确实上了点年纪。”
店小二挠了挠头,笑道:“真要说起来,那可是位老仙人了,咱们这家面馆还没开起来的时候,那位老仙人的名声就已响遍舟来城,我爷爷还给我讲过他老人家的故事,今年都不知几百岁咧。”
顾无愁听完放了心,看来自己没走错地方。
姓王,年长,又来自清幽门。
来对地方了。
顾无愁催店小二去把面盛上来,不忘让他多放点葱。
待到店小二离去,顾无愁又看向窗外,盯着那哭声凄惨的队列,想起那位和自己共饮一天一夜的老汉,接着注意到那位抱着灵牌,走在最前端的女人。
方才角度太差,加上对方一身雪白,看不出那婀娜的身段。
如今女子越走越远,顾无愁从窗外斜向下看去,自然将那背影尽收眼底。
他盯着女子看了几息,视线被不自觉地向下吸引,心里感叹王老汉说的话真是一点没错。
确实又圆又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