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枪如龙,在村落间肆虐。
村民被长枪接连串起,几个几个地被钉在墙上,变成一串串的死肉。
他们当然尝试过逃跑。
可那抹黄昏般的光如同长了眼睛,总能分毫不差地贯穿他们的脑袋。
他们当然也尝试过抵抗。
但那道光太快、太狠。
人们虽然知道那是一杆长枪,却无法将其视作长枪,只觉得是上苍降下的黄昏色的审判,是一道真正的光。
人又怎么可能是光的对手?
于是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花朵朵绽放。
不过须臾之间,村庄的茅房就被染得通红,纤陌道路上遍地都是尸体。
光却好像永远不会停下。
它穿行于窄道之间,一次次精准地刺穿头颅,夺取生命。
直到村庄里再也没有惨叫声为止。
……
……
荒村外的树林很安静。
顾无愁从林间小道中走出,顺着方才走过的道路,又重新踏入村庄。
魔修的尸体如小山般堆在面前,血流成河,淌满村庄内的道路。
无论妇女还是儿童,无论年长还是年幼。
无一例外,全部死在黄龙枪下。
此番场面无疑是血腥的,是残忍的。
任何初见此情此景之人,一定会破口大骂顾无愁嗜杀无情,竟然连小孩都不放过,连怀有身孕的妇女都要杀个一尸两命。
可是顾无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符箓,丢向不远处的几座茅屋,将它们点燃。
熊熊烈火顿时燃起,为这场杀戮又添上一抹残忍。
茅屋被焚烧,尸体被焚烧。
那些孩童的脸突然好像变成了蜡,被高温灼烧下快速溶化,进而暴露出一张形体扭曲的,满脸痛苦的脸。
其他尸体被烧灼后,也被火焰褪下一层外皮,进而显露出藏在人皮底下的真身。
这就是为什么顾无愁的行为如此残暴。
因为他们更残暴。
魔修不可能凭空造一座村庄,在里面表演安居乐业的模样。
比起自行造村,显然是夺舍占据原有的村落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于是这群魔修杀光村庄里的人,把他们的皮全都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身材矮小或是年纪稚嫩些的,就套上小孩儿的皮,配上些缩骨塑形的道法,就能伪装出八九分相似,很难看出差别。
火越烧越旺。
顾无愁走在布满鲜血和尸体的道路上,在火焰彻底烧尽村落之前,走向那座大木屋。
他的视线瞥了几眼尸山,就不再去在意。
第一次杀人应该会有异样。
哪怕对方是魔修,同类相残的本能应当还是会影响到他。
可是没有。
顾无愁心里甚至不曾掀起丝毫波动,对生命逝去这件事冷眼旁观。
他猜测是自己的情绪受到了压制,而且这一次压制得尤其彻底。
当那些尸体痛苦扭曲的模样映入眼帘时,他不会感到无所谓或是觉得稀松平常,而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说对生命漠然是不在乎,无所谓。
那么顾无愁此刻连漠然都称不上,情绪是一团纯粹的虚无。
好像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顾无愁踩着尸体前行,最终来到大木屋前。
看门老人倒在地上,脑洞大开,双瞳圆瞪,死不瞑目。
顾无愁看也不看他一眼,视线直接落在地上的一条右腿上。
那是狼哥的右腿。
某次黄龙枪出手时,狼哥虽然意图躲闪,但仍然被长枪命中右腿,整个人也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为了保命,狼哥竟然手起刀落,选择把右腿斩断,并借此机会逃离了村庄。
“残了,跑不远。”
顾无愁自言自语一句,撩起袖管,掏出里面藏着的一把袖珍小剑。
他朝剑身轻吹口气。
小剑顿时膨胀数倍,化作如舟般大小,乖巧地悬浮在顾无愁脚边。
他低头看了眼血迹延伸的方向,呼唤了一声乌鸦,随后踏上飞剑。
火焰在此时蔓延至大木屋,爬上看门老人的身体,把这最后一片净土也拉入火海。
顾无愁回头,把这副地狱般的景象映入眼帘,心想这样应该就不留痕迹。
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不要留下黄龙枪的线索。
如此想着。
罡风突然掠起。
村庄内的大火被风吹动,烧得更烈。
顾无愁连人带剑消失在火光中,化作一道光飞向远方。
……
……
狼哥在跑。
与其说是在跑,不如说是在爬。
狼哥趴在地上,浑身都是碎枝残叶,两只手拼命地扒着地面,左腿发了疯似的蹬着地面,腰像条蛇一般,用力地来回扭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相信一个人竟然还能爬得这么快。
人在求生的时候,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他少了条腿,堪堪止住了血,汗则代替血流了出来。
他爬得浑身大汗淋漓,好像被暴雨淋湿,眼睛里写满了憎恨与痛苦。
同时还有一分不解。
因为这本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相信顾无愁是商人,是彻头彻尾的商人。
只要是商人,就一定知道和他们合作的好处。
但是顾无愁拒绝了。
用行动拒绝。
为什么?
狼哥不理解,他的头脑飞速转动,试图理清其中的思路。
他虽然身强体壮,刀法利落,在外人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壮汉,可他偏偏是最擅长动脑子的一个人。
越是擅长动脑的人,在这种时候感受到的痛苦就越是剧烈。
他不明白。
如果顾无愁是想索取更多好处,他大可过来谈判。
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又一声不吭地出手,作势要杀光他们所有人?
而且那杆枪太强、太霸道!
既然你顾掌柜有如此实力,又为何要装腔作势,为什么不从最开始就杀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
狼哥的脑袋里装着太多的为什么。
可就在下一刻。
他脑海中的所有疑惑都灰飞烟灭。
因为一双被血打湿,白里透红的布鞋出现在他的面前。
狼哥爬行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满是泥污的脑袋。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平静的眼睛,像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
狼哥看着顾无愁,心想你来得怎么这么快?
顾无愁看着狼哥,心想你爬得怎么这么快?
……
……
远方的火光照亮丛林。
飞鸟乍起,啼鸣声不绝。
狼哥再次见到顾无愁,怒与痛令他浑身颤抖,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
顾无愁听着这三个字,没什么意外。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想必都会想问为什么。
他想了想,给出答案:“因为你们是魔修。”
狼哥气息紊乱,喘着粗气,挤出一丝冷笑:“你也是那自诩正派之人?”
“算不上。”
顾无愁淡道:“但你们毕竟杀了人,我不太想放你们活下去,而且你们驻扎在临山城外已久,想必是在执行任务,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说实话。
他还挺喜欢临山城的。
能不出事最好。
狼哥恶狠狠道:“既然如此,你大可从最开始就杀过来。”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顾无愁从怀里掏出一张当票,“但我想再赚点东西,毕竟寿元这东西和银两不一样,杀光你们就拿不到了。”
话语及此,顾无愁默默蹲下。
他和狼哥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已经能感受到狼哥又粗又重,饱含怒意的呼吸。
顾无愁毫不在乎他的怒火,问道:“你这么聪明,难道没想到寿元和银两不一样这件事吗?”
狼哥闻言嗤笑一声:“怎会想不到?”
顾无愁道:“那你应该多提防一下。”
“我提防了。”狼哥幽幽地盯着他,“你喝了我的酒。”
“哦,难怪。”
顾无愁张开嘴,把手指伸入其中,撕下三张符箓。
随后他把这三张湿润的符箓丢到一旁。
狼哥盯着那符箓,已看呆了,问道:“那是什么?”
顾无愁道:“此方世界的符箓分成三种,其一是杀伤性的符箓,火冰风雷,我见过的修士里,几乎人手都会随身携带。”
“第二种是用来凝衍阵道的符箓,功能多样,我只在书上见人用过。”
“第三种就是防护形的符箓,以隔断道法为主,一部分还有些特殊功能。”
他边说边把这三张符箓踩碎。
大量酒水从符箓里喷涌出来。
顾无愁说道:“这东西的功能和纳戒相似,能容纳一些东西,你给我的酒都在里面。”
狼哥醒过神来,目眦尽裂,怒道:“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顾无愁明白狼哥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是我提前收到消息,而是在我老家有个叫鸿门宴的老故事,总该留个心眼。”
话音刚落。
狼哥的双手如利刃出鞘,猛地袭向顾无愁的脖子。
奈何那蕴藏魔气,锋锐如刀的手掌在半空就悬停,动弹不得。
一层无形的屏障拦在面前,不让狼哥的手寸进半分。
顾无愁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的?”
狼哥不蠢,马上反应过来。
又是符箓。
他恨恨地道:“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符箓?”
他分明记得,符箓大多是一次性法宝,价格昂贵,制造起来更是费心费神。
哪怕是九州最鼎盛的符箓道宗——巨灵门的修士,出门在外也不会携带太多符箓。
顾无愁没有回答。
他默默把胸前衣衫向下拉拽,露出自己的大半个胸膛。
狼哥只往里面瞧了一眼,便见到数十张符箓与皮肤融为一体,呈现出淡蓝色的法决字样,爬满顾无愁的整个胸膛。
就这一眼的功夫,他就至少看见三十张符箓。
膏药都不带这么贴的。
“好了,该做正事了。”
顾无愁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狼哥,准备开始实践当初那个不怎么善良的想法。
他又抽了几张火符,丢向面前的魔修。
砰地一团烈火燃起。
林间立刻响起苦痛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