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看着白苏,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愿意用耳朵去倾听事情的前因后果,来厘清前辈们之间到底发生了怎么的纠缠。
胡洛小云也是静静的听着,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们也都是没有了父母的人,听得白苏说着作为母亲时的感受,也会想像着自己的母亲在自己还小的时候会怎么对待自己。
白苏虽有两行泪痕,却一直面带微笑,这么多年的感情磨练,使这位三四十岁的妇人的内心相当的平稳。她继续说道:“有了孩子日子就充实了很多,看着唐白一天天慢慢长大,比什么都觉得幸福,哪里还管自己是蒙古人,是俘虏家眷,还是只是一位将军外院养着的女人,都不那么在乎了,整个心都只在母子两个的生活上。唉,转眼两年过去,唐贞在军中地位渐重,已经是一位很重要的将军了,因为战事也变多了起来,回来的日子便少了。”
“有一日,突然有人敲门,来人竟是伶儿的爹。他找上门来,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我心里本以为他已经死了,甚至这两年来都不曾想起过他。但见着了故人,难免又有心动之处,会回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来。但那时我想,我与他曾有婚约,虽并没有过门,但如今我却违了婚约,已为人妇且有了孩子,一时感觉无颜面对他。而他却欣喜若狂,尽说些相思之苦,家仇国恨。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带我一起走。我当时好是为难,心知不能一错再错,但他几番的苦苦哀求,又是山盟海誓,以情动人。我又有些心动,但面对已经到处跑着玩耍的孩子,心中又十分不舍。”说着看了看正静静望着她的唐白。接着说道:“”
当时他跟我说,这孩子本是异族之子,仇人之后,问我怎能忘了灭族之恨,父母家人之仇,还跟他生养孩子。本来我当初并没有想这么多的,心中还是想着娘的那句,蒙古人抢了一个汉人女子,便将自己的女儿还给汉人。但经他这么一说,又觉得很对,我的父母家人若不是他们来攻打梁王,也不会落得这等地步。可能女人的心总是容易被说动,我便妥协了,约定与他一起远走,至于这个汉人的孩子,交由他杀掉以报族仇。”几人听到都是一惊,看着白苏不说话,各人虽明知孩子并没有被杀死,但想起当时白苏有这种想法,却也都很是担心。
只听蒋伶又道:“娘,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若是让爹杀了唐白哥哥,我可不愿意。”胡洛笑了笑,并不说话。小云接她话说道:“你唐白哥不是在这吗,怎么会被杀死。如果真的被杀了,你还怎么能知道这世界上有个他。”蒋伶道:“反正我是不许谁杀我唐白哥哥,否则我……”她看看白苏,不知后面如何说下去。小云道:“你便给你哥哥报仇便是。”
白苏接着说道:“虎毒尚不食子,虽然他是敌国将领的儿子,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怎舍得说不要就不要呢。只是当时听他说这孩子乃是他灭门夺妻的仇人的儿子时,我也想起自己的命运。如果没有这战争,没有唐贞,我是不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很好呢,起码不用做一个可能是自己仇人的妻妾。一时也就产生了狠心的念头。但真正想要杀死他的时候,我又怎么能真的狠下心去呢,后来,我苦苦哀求之下,他才勉强让我将他独自留在屋里,听天由命。”蒋伶听到此处,已是眼泪汪汪,哭腔十足的说道:“娘竟然这么狠心,连自己的孩子都想要杀掉,可怜我的小唐白哥哥啊。”白苏平淡的说道:“当晚,我便和你爹一起出逃了。”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向胡洛说道:“所谓当局者迷,身在其中时,谁又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怎么才是错呢。”
胡洛说道:“听苏姨这么说来,唐公子的父亲唐伯伯只是抢走了蒋叔叔的未婚妻,而蒋叔却偷走了唐伯伯的一位妻子,而且还差点害死了他的儿子。这事儿唐伯伯还要占理一些……”蒋伶却道:“你说的什么啊,他若不先抢走了我娘,我爹怎么会去抢回来,是我爹先被抢了人好不好。”她怎么可能让别人说她爹不占理。
接着又哭着道:“娘你真不该跟爹走,更不该把那么小的唐白哥哥一个人放在家里,这样害得唐白哥哥没有了娘,还孤苦伶仃的,若是饿死了怎么办?”白苏安抚着她的头说道:“若是不走,又哪里来的你呢?”蒋伶道:“谁说不走就没有我,那样最多我不叫蒋小伶,叫唐小伶。”白苏不理会她这种天真人说话,接着说道:“这就是女人的命,本以为跟着自己青梅竹马的情人,就会有最好的生活,最大的幸福,可谁知如今,却又过得有什么幸福可言呢。男人嘴上说的再动听,但他的心里还是会在意女人的贞洁。”
蒋伶说道:“娘,你怎么说现在过的不幸福。难道我爹和我对你不好吗?”唐白也问道:“那,我爹后来没有找你吗?”
白苏看了看唐白,说道:“他去哪里找得到我,我跟伶儿爹走后,便在很远的一个地方安了家,开始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本以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从此无忧无虑的过下半生。开始我们相处的还好,过起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然后便有了你。自从有了你后,照顾你的时候,有时不免会提起你哥哥,你爹却不许我提。但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如此又重新照顾一便,怎么会不想起。他便开始慢慢变得对我很不满,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少提不提。但后来他还是娶了你二娘,而且是风风光光的娶回来。而想想我,却跟他连天地都不曾拜过。”
蒋伶怒道:“这个招人烦的二娘,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白苏道:“后来,伶儿爹不知为何,要来这京城做事,而且是在皇帝身边做事,便搬来这里住,只是对我和伶儿也越来越冷漠。我想起以前和唐贞一起的生活,还有可怜的生死未卜的唐白,便又找这个院子,买了下来,自己在这里住下。心想有一天或许还能再见到唐贞,见到唐白。只是唐贞已经战功赫赫被封爵列侯,早已搬离这座城。”
蒋伶道:“原来娘住在这里,是为了等唐白哥哥。怪不得爹说绝不会踏进这院子半步。”
白苏转问唐白道:“孩子,这些年你又是如何过的?”
唐白道:“我从小便一直跟着师父,他教我读书认字,学武练剑。我一直在灵应宫生活,从没出过远门。”白苏问道:“他也不曾对你说过你的身世吗?”唐白道:“不曾说过,师父其实也并不知道关于我的身世,只知道我父亲是唐贞,但我问起时,他也并不曾跟我说起,只是对我说,我本来就叫唐白,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次若不是父亲被灭族,收到了父亲遗信,或许我还是不知道我的父母其实一直都还活着。”
胡洛见他说话,在旁边满目含情的看着他,仿佛在他的身上寻找着自己的影子。无父无母的生活她能真切的体会到,但在唐白身上,却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生活,因为他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她想起昨天与唐白的对话,说道:“唐公子,你说你父亲的遗命是让你杀一个人。这人名莫不是写错了?”
白苏问道:“你爹让你杀一个人?”
唐白道:“爹信上说要帮他杀一个他今生最痛恨的人,还说那个人住在莫愁湖边,叫江环。”
白苏惊道:“什么,江环?你爹说他今生最痛恨的人是江环?”
唐白道:“爹在信中是这样说的,虽被皇上灭族,但并无遗憾,唯有一个最痛恨的人,寻找多年没有着落,刚找到时,却又被牵连进蓝玉案而来不及手刃此人。”
白苏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她呐呐道:“江环。”
蒋伶问道:“娘你认识这个江环吗?”
白苏看着蒋伶,慢慢的说道:“江环,好熟悉的名字啊,我怎么会不认识。”
唐白精神一振,说道:“你,真的认识江环?”蒋伶也跟着说道:“娘,快告诉唐白哥哥,江环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杀了他,给唐伯伯报仇。”她听胡洛称呼唐贞唐伯伯,自己也改口称唐伯伯。
白苏笑道:“报仇?那江环便是你爹蒋环二十年前的名字。你要杀了你爹,去给唐贞报仇吗?”
蒋伶吆喝道:“娘,怎么会这样,我爹他怎么会……我爹是蒋环啊。二十年前?他叫江环……那唐白哥哥的爹最痛恨的人,要杀的人是我爹!唐白哥哥……这……这怎么办啊……”
唐白的心也不由一颤,心想怎么会这样,爹甚至可以被诛杀九族而毫无怨言,说成是臣子应该的。而这个只不过是哄走了自己抢回来的,本是别人未婚妻的人,却成了他一生最痛恨的人。他是一国的将军,国家的栋梁,却在个人的感情上有如此大的怨恨。而刚才那蒋环也曾说过,唐贞是他一生最痛恨的人,甚至想方设法将其诛灭九族还不解恨,这两个男人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了?本来自己出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这个江环,为父雪耻,而今听说此人竟然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丈夫,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是好呢?难道真的要……
白苏接着道:“自从伶儿爹那日来找我,他便已经改姓蒋,本是为了躲避追杀,图个生活方便,这么多年来,已经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个名字,不知道你爹是如何得知他的原名的,却不直接找现在的名字,不是更好找到吗?”
唐白道:“听师父说这信是三年前就写好的,爹还交待要等两三年后才可以送出,说是怕落到锦衣卫的手中。”
“锦衣卫?”胡洛此时也不由一惊。她可是深知锦衣卫的厉害,她的父母也是因为一句话,而被锦衣卫抓去,再也没有回来。
胡洛说道:“若是在几年前,锦衣卫三个字,可是能吓死人的。不过我听舅舅说,前几年皇上已经撤掉了锦衣卫的诏狱,没收了他们的刑具。最近又处决了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和几位副指挥还有千户什么的。”
蒋伶问道:“锦衣卫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厉害。”
胡洛道:“听舅舅说,锦衣卫是皇上的禁卫军,是替皇上监视大臣们的,以前有锦衣卫的时候,说话办事总是惶恐不安,生怕背后就有一个锦衣卫盯着自己,稍有差错就会被逮进诏狱,严刑逼供,而且凡是进了诏狱的没有能够好着出来的,而且那诏狱还不受六部管束,所以可以说是无法无天的地方,我爹娘便是因为在家中,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第二天便被抓去安上个罪名,再也没有回来。”
蒋伶道:“啊,原来洛姐姐的爹娘是被锦衣卫害死的,这锦衣卫也太可恶了。怪不得唐伯伯怕他的信被锦衣卫找去。”不过又想想,若是信被锦衣卫拿去了还倒好,省得唐白哥哥找爹了。
胡洛道:“所以舅舅说,以前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便是怕被这锦衣卫盯上。这十多年间的几个举国大案,胡惟庸案、蓝玉案都是因为锦衣卫的参与才那么多人受牵连而死,听说都是牵连好几万人。”
“有人在吗?”外院的门被敲响,一个清翠的女声在门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