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妹子回来之后,一张脸有多黑?”
姚凌欣笑道:“她没当场把你一掌拍死,算你的运气。”
沈澄正把一箱箱人蔘搬到小推车上,闻言回首道:
“二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嗯?”
“如果她是会不理是非,仗势欺人的性情,就不太可能被称为武痴。”
沈澄弯身整理着药箱堆,边说道:
“习武之人只会把自身的修行,当作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心中虽有身份之别,却不会真的把这当作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微微一笑,说道:
“而且她知道此事风险甚大,开口之前,本就有心虚之意。”
“这般傲气却难掩纯朴的性子,是不会因为我说得直白,而大怒出手的。”
姚凌欣眸中有惊艳之色:
“看来你不只是练武的资质好,也颇有识人之明。”
“在这作打杂道童虚渡时光,不值得。”
沈澄没有答话。他知晓姚凌欣嘴上说得再好听,也决不会就此把他提拔为入室弟子。
若然贸然赐予人最需要的奖赏,往后就难让人全力卖命了。
当今之计,唯有继续提升实力,向道观上层证明自己对他们有用。
但是像姚琰欣所指示般,徒然背负致命风险而不留后路,不可。
哪怕对方真的一掌将他撃毙,这道理也是一样的。
只听姚凌欣笑道:“为何我妹子开口时你严词拒绝,我说同一番话你却爽快点头?”
“你是想让整座道观都知道,你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吗?”
“因为您保证到时会在人群中掠阵啊。”
沈澄说得恳切,也很直白。
“要是明日弟子没见到大小姐在场,肯定拔脚就跑,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小镇了。”
姚凌欣笑得花枝乱颤:“你倒说得实在。”
“换作是别人,苦了十多年突然得到向上爬的机会,哪怕是把命拚掉也得上。”
“言语之间,更必然逢迎拍马,事事不敢违逆。”
她轻轻叹息:“殊不知这样的人,是练不成第一流的武艺的。”
“现下早就不是镇上五家和咱们,都能安份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时代了。”
“京城的形势变得飞快,若不乘早增强实力,就会被大潮淹没。”
“看似将冰封到明年开春的海港底下,不知隐伏多少暗流啊。”
见沈澄没像她预期般好奇发问,姚凌欣眨着眼睛:
“既然你跟我说了老实话,那我也跟你多说几句。”
“你知道前些日子住到观里的黄员外吧?”
沈澄嗯了一声。
姚凌欣说道:“黄员外一家是赋闲京官,为官时得罪了同僚,被买凶追杀到镇上。”
“镇上五家中的黄氏是他的远亲,也是他原本打算依靠的对象。”
“但黄氏被他的仇家们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让他住在府上。”
“黄员外信不过其他四家,只好求助于我们。”
“在邻近数郡,明真观是最大的道门势力,出家人也少世俗牵绊,没那么容易出卖他。”
沈澄自然不会说出黄员外登门黄家药铺一事,只问道:“而道观也有求于他?”
姚凌欣直言不讳:“他的兄长仍在京城炼丹司主簿任上,一言可决大凉王朝数百道门地位高低,门第贵贱。”
“只须助他兄弟挨过这关,观中升格为道宫一事,顷刻将排上议程。”
升格道宫?
沈澄整理了一下认知中明真观目前的处境。
道观中虽全是出家之人,但日夜修行武艺,于附近数郡之内已可算是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
日前侵袭道观的杀手,想必不只被沈澄击杀的响竹蛇一人,却均在悄无声息间被解决掉,可见道观的实力。
然而在镇上,道人们仍是得受到五家的节制。
世家们均是京城大族的分支后裔,又大批培养武者,长年来使得道观的影响力难以扩张。
但假若升格为宫,道观即有权于邻近各郡开设分观,大举招揽人才为己所用。
其时掌握的资源人力,将远远凌驾五家,有助道观将于本地的影响力深植至根,成为管治周遭地区的中心。
这盘生意在道观上层眼中,自然吸引得足以冒险。
对像沈澄般无名无份的打杂道童而言,却也不是全无好处。
道观既要广招贤才,就决不能再像目前一般,单单把为数甚多的道童们当成可取替的劳动力。
当务之急,乃是建立行之有效的机制,把沈澄等资质卓越的人才提拔起来,提供转正晋升的光明道路,充实道观的底蕴。
这其中自然也有着观中派系不和,姚凌欣急须扩张基本盘的缘故。
沈澄觉得无论她存着甚么心思,早前的一帖锻骨散也算是厚礼了。
在情在理,也得为她出点力再说。
只见姚凌欣脸上笑吟吟的,却是与他想到了一路上:
“早前给你的锻骨散,吃了吗?”
“是的,滋味……很是不错。”
“哈哈,我可还记得小时候被爹爹逼着喝光这玩意的苦况,只是它若有用,当省了你十余日苦修之功。”
她向门外道:“胡师叔,劳烦替沈澄把把脉,瞧瞧他的根骨改善到甚么程度。”
胡道人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大小姐,老道尚有许多杂事没做完呢。”
“您也说是杂事了,怎及得上沈澄重要?来来来,伸手试验他的气血根骨,比起从前是否长进不少。”
姚凌欣自然有测出沈澄状况的本事,却刻意让胡道人代劳,心中乃是存了尽可能消解两人旧怨的念头。
胡道人在沈澄病时乱抬药价,把他赶走,这事儿确是作得不厚道。
但姚凌欣目前尚缺不得药房的资源,不想沈澄与胡道人间的矛盾太早引爆。
沈澄似是习武之人的刚直之性,未必忍得胸间闷气,自己不作疏导只怕会坏事。
胡道人哪里不知大小姐的意思。
他是观中老人,不想给沈澄好面色看,但大小姐吩咐下来也只好照办,二指按上沈澄腕脉。
沈澄不发一语,任由老道察知自己的气血流动、根骨概况。
霎时间,胡道人退后两步,一脸不可置信。
“你,你这病秧子,是怎生在不到一个月内,把根骨养至这等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