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不断延伸。
没有人能相信,刚才的一番话竟出自区区打杂道童之口。
哪怕他已展现出非凡的武力,可难道身份之低不曾使他怯弱?
何来这惊天傲气,教他竟敢傲视公卿!
话虽如此,大部份人并不看好沈澄能得到他所要求的战斗。
假如道观上层的大人物们,能做到言行合一,公正处事,那么他们也就不是大人物了。
可不见性情率直的二小姐,于大事上往往无法影响其余高层的决定?
道人们早有共识,这座道观的大多数事务,皆决于暗室之中。
由一小撮高层的密议,甚至仅是观主的一个念头决定。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观中的事务拉到大庭广众之间议论。
无人作声之际,只听姚琰欣朗声说道: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如今五家与我等开战在即,观中的每一位高手也应不论身份,从优叙用。”
“道籍难得,当归有能者居之!”
她瞟了刘福等人一眼:“若是自知无能,不想送命,何不物归原主,好教主子能下台?”
姚琰欣这句话,属于是把与张天鹏间的斗争,彻底向整座道观挑明了。
在场道人没有不长眼睛的,哪怕身属张天鹏一派,此时又岂敢跳出来作二小姐的靶子。
武艺高强的入室弟子们,或许有瞧不上沈澄本领的,却没几个人会傻得认为自己能与姚琰欣硬碰。
于是,数百名道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张天鹏身上。
张天鹏此时面色已然恢复如常,眼眸微垂,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忽听一道清冷女声于人群中响起:“大师兄,我愿与他一战。”
一人轻推开群众走了出来,身上已换作入室弟子的标准道袍,秀眉妙眸,皓齿薄唇。
腰间佩有一柄赤鞘钢剑,剑柄镶银,于晨光下闪灼生辉。
孙长殷轻声在姚琰欣耳边说道:“这女娃好狂,竟敢抄你。”
姚琰欣双眉一竖,但随即便道:“瞧沈澄怎么给她好果子吃。”
阿秀目光扫视人群,与姚琰欣对视一瞬,仍是有点不自然,显是想起了险些被捏碎喉咙的经历。
但她瞧了瞧目光温煦的张天鹏,心头便自宁定。
自己应付不了的对手,自有哥哥处理。
她的任务,是处理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
“沈澄师兄既然不服观主和上宗的意旨,坚持要证明自己,阿秀也不便多费言语劝说。”
“两日之后三清座前,师兄与我一决生死,如何?”
张天鹏笑吟吟说道:“如此甚好……”
却听沈澄说道:“不只是与你决生死。我提出的是连战三人,三场生死斗,争三个名额。”
阿秀面色一僵:“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沈澄却没再瞧她,双目只顾盯着张天鹏。
张天鹏对阿秀充满信心,心想正好乘此机会,光明正大地剪除姚家姊妹的羽翼。
当下笑道:“要是恩师和诸位长辈不反对,此事就这样定了。”
说罢瞧了姚琰欣一眼,似乎在取笑她有眼无珠,竟看中一个只逞勇力,全无自知之明的小子。
姚琰欣不理会他,忽然走上前去,径直把手按在了沈澄肩膀上。
“离开打尚有两日光阴,这就跟我去特训去。”
沈澄垂眸应道:“谨遵二小姐意旨。”
姚琰欣笑得畅意,瞟了旁边阿秀一眼,倏地间一记耳光甩过去。
啪的一声,火辣解气。
“好疼!”
沈澄一手按着被姚琰欣掌缘扫中的手背,退了一步道:
“带子还没绑好,你急着出手有甚么用处?”
姚琰欣笑道:“你这话说得像没打过架似的。那个阿秀想打你的话,会等你绑好带子吗?”
此时天色已暗,姚家别院四方却烛火明亮,宛如白昼。
姚琰欣原本不想打扰养伤中的姊姊歇息,但姊姊听说沈澄约战三名道童之事后,摆摆手便让妹妹把沈澄训练至力竭为止。
两日的时间看似短暂,远不足以弥平炼皮境和炼筋境武者间的巨大差距。
但沈澄既然敢战,姚琰欣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敷衍了事的理由。
“话说你这把重物绑在手脚上的锻炼法,也是路过的高人教你的?”
沈澄正拉紧着前臂缚着沙包的绳结,闻言说道:
“当然是高人教我的,难道还能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成?”
姚琰欣表情复杂。她向姊姊问过沈澄的出身,是不是真像道观记录一般生于寻常贫户。
姊姊却只答道:“我又没特意派人寻根究底,怎么会知道?”
姚琰欣很少见姊姊对人抱有如此信任。
在她看来,沈澄能够屡次打破众人的认知,决不是靠着一个不知存在与否的高人。
沈澄口中的超限锻炼法,看似与一般的武者练力法门差相彷佛。
可当中精妙之处,姚琰欣自然瞧得分明。
“缚重物于手足上挥拳,既练力道,亦练灵巧……听起来倒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你跟阿秀的差距,主要在于根骨的结实程度。”
“这意味着就算你的力量和速度能追上她,也未必能对她造成象样的伤害。”
“她打你一拳的威力,却不是现下的你能经受得起的。”
为免打击沈澄的信心,姚琰欣没有将心底话说出口。
清晨自己那一巴掌,最后竟然没能撃中阿秀的面颊,而是落到了肩头上。
虽然她没用全力,但对方身法趋避之灵活,决不是未获传授轻身之法的一般道童能为。
大师兄那混蛋,到底偷偷教了阿秀多少外来的上乘武术?
现下再教沈澄练轻功,已然来不及了。
当今之计,唯有亲自与他喂招,进一步打磨沈澄于清明拳上的造诣。
赌阿秀贪多嚼不烂,对单一拳法的理解,比不过浸淫多年的沈澄。
但问题是,万一对方还掌握着远较清明拳精深的别派武术……
姚琰欣越想越希望能自己上阵,两三刀砍死阿秀。
就在她烦心之时,只听沈澄说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与她拼拳的打算。”
他解开背上长布包,亮出锈迹班班的长剑:
“因此,我决定与她比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