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期,转瞬已过。
曾于沈澄提出以生死战决定道籍归属时出言嘲弄的燃灯道人,此时竟表现得无比热心。
天没亮便对弟子们指手划脚,于正殿门前的宽广空地上排好座椅,挂满彩灯。
空地上以铁尺划出四方界线,算是擂台的边界。
只是,这场决斗并没有“掉出界线便算输”的规矩。
大伙儿心知肚明,上宗盖印发下来的道籍,哪有打一架便把人换掉的道理。
若是被上头觉得道观在忽悠他们,意图搞双重户籍,怕不是连明年的名额也会被取消掉。
要向上宗提出换人,除非是原本名单上的四人死光了。
或是像沈弗般落个终身残废,再无练武可能,上宗才会点头让别人顶上。
换言之,今日之战不死不休。
道观上层们早于擂台东侧的好位置上齐聚,张天鹏一方坐左首,姚琰欣一方坐右首,十余位实权人物的站队登时泾渭分明。
原本因着升观为宫的大目标而被暂时压下的内部矛盾,因着沈澄之事进一步爆发了。
这令孙长殷心中很不愉快。沈澄的忽然冒头,与姚凌欣坚持甚久的韬光养晦策略颇有相违。
如果这小子银样蜡枪头,当着整座道观眼前惨败,将对姚家姊妹一派造成沉重的打击。
是,沈澄看似并非池中之物,但世事焉能凭肉眼预料?
“要是你想偷偷在刘福、林巧的饮食中放泻药,现在还来得及。”
一旁姚琰欣听了只笑道:“你仍是对沈澄没有信心?”
“过两天你跟他过招试试,就明白我和姊姊为何对他如此看好了。”
孙长殷说道:“你的意思是试你新教他的铁剑?”
“说实话,我听说那套剑术来历不一般,在大庭广众下施展,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姚琰欣漫不经心地说道:“早在我跟那道人学剑之前,姊姊就找人查过铁剑剑法的来头了。”
“小镇离京城足有一千里远,这边发生的事,传到那头得是融雪之后了。”
“何况沈澄纵不使这剑法,阿秀也很可能会用,到时候还是免不了曝光。”
孙长殷听见阿秀的名字,眉宇间顿生忧色。
“这个十六岁便已跻身炼筋境的奇葩,才是沈澄面对的最大麻烦。”
“我还特意问过凌欣,可否向此人下药,没想到此人奸猾似鬼,两日来吃喝始终不离大师兄身边。”
“沈澄虽然在同境中出类拔萃,但毕竟修行尚浅,能越境击杀阿秀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姚琰欣瞧了瞧她,忽然问道:
“你我十六岁时,不也已进了炼筋境吗?你我就没撃败过高自己一境的对手吗?”
“像我们般资质的人,观中至少有七个,莫非我们全都是奇葩不成?”
孙长殷恼了:“你明知道不是这个道理。”
“阿秀得到的教育,接触的传承,连我们的十分之一也及不上。”
“若非资质根骨俱佳,绝难有此进步速度。”
姚琰欣问道:“既然如此,你怎能确定沈澄的资质根骨,就必然在阿秀之下?”
孙长殷无言以对。他对沈澄的了解毕竟不深,心底也从未把沈澄看成是那种百年一出的奇才。
偶露锋芒,随即沉寂的聪颖少年,这些年间倒是见得多了。
他凝视着场上背负长布包,一身冬装显得壮实朴拙的少年。
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沈澄不会轻易便倒下。
辰时锣响,虽然正主之一的阿秀仍未到来,但擂台仍是得开幕。
观主犹在闭关,由燃灯道人兴高采烈地宣讲今日比试缘由,简略规则等。
一场众人眼中实力悬殊的战斗,经他一番巧舌如簧,竟被烘托得恰似龙虎相争,把全场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姚琰欣瞥见座位上的入室弟子们,以及挤在四方椅凳后头站立观战的道童们,不约而同地相互传着甚么。
不禁纳闷道:“长殷,你不是说大家对沈澄不抱信心吗,这许多赌狗是哪里来的。”
孙长殷说道:“他们倒不是赌沈澄会胜,而是赌他能不能活着见到阿秀呢。”
“沈澄虽当众打残了沈弗,但刘福、林巧两人背景不凡,各自实力也胜过沈弗不小。”
“连战两人,可没有沈澄想象中容易。”
姚琰欣瞧向沈澄对面身高不足五尺,头大如瓜的矮胖子:
“这家伙比那个练了十年铁布衫的沈弗还强?”
人前向来冷漠的孙长殷,只因姚凌欣不在,无奈地担当了阵前解说的角色:
“沈弗家传的铁布衫,源头来自许多年前在州府开过一阵子武馆的外家拳武师。”
“那种公开教授的功法,效力相较原版差上多少,我也用不着多花唇舌解释了。”
“刘福的钢线拳,却是刘家本家的正统传承。”
“只是他一直把武艺藏得甚深,据说大师兄给过他一张担保证明,让观中旁人不得因他的家世而质疑他。”
姚琰欣沉默半晌,方才叹道:“长辈们真是脑子进水了,连这种事也容得大师兄胡来!”
但看那刘福原本嬉皮笑脸,浑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内。
甫一拉开拳架,气度立时凝重如一座小小山峰,教人不敢轻视。
刘福身形短小,闪躲腾挪不如旁人轻便敏捷。
然而正因他的重心更接近地面,马步扎得比常人稳健得多。
腰马合一,力贯全身。
骤然弹射而出的拳头,犹如炮弹猛轰沈澄面门!
沈澄此时却连架势也未曾摆好,待得抬掌之时,拳头已到面门。
正当众人以为,这趟道观少有的热闹事儿会以极其没趣的方式快速落幕。
只见沈澄脚步轻闪,面门紧贴着刘福的拳头前移,就连两鬓也被刘福的拳风震得飘动。
早已抬起的手掌,恰到好处地拍中刘福胸口。
啪咧。
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声响,刘福的身形往后飞滚出去。
心脏要害遭受重击,哪怕沈澄未曾修出内劲,采用的也是掌击,而非更具威力的拳头。
仍是剎那将刘福的气息打得闭了过去。
沈澄怎会容他数度打滚后缓过气来,再起争斗。
急上前一记扫地快腿,招疾力劲,正中刘福那比常人大上两倍的脑门。
好一颗头颅,当着众人眼前如西瓜般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