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垂拱殿的大朝会上四位宰执、御史台和其他各部的官员们在太皇太后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处理了琐碎的政务。
官家则十分的配合,一边点头一边用甚好附和太皇太后和宰执的处理意见。
而在大朝会之后,四位宰执在太皇太后的召唤下又去了文德殿。
文德殿一般是皇帝接见亲近官员和心腹大臣的地方。太皇太后临朝听政之后不方便在后宫与宰执或重臣商议国事,一般也选在文德殿。
但在文德殿议事虽然是太皇太后召集,却是由官家主持。
“众卿,朕大病痊愈,身体康健全赖太祖和父皇庇佑,朕打算近日去皇陵祭拜、叩谢,以表孝心,你们以为如何?”
除苏辙事先知晓之外,其他三人相顾失色,天子祭祀祖先是大事不假,但历朝皆有,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若是在敏感时期可就另当别论了。
吕大防身为首相当仁不让提出反对,“官家,皇家祭祀是大事,本该叫上礼部和御史台共议,怎能让老臣几个就草草决定呢?”
他这话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他当然反对官家这时候离京,甭管是不是祭祖,说破天也不会点头。
但是借口却找的很好,皇家祭祀是礼部主管,御史台则监察百官,主官御史中丞既是仅次于宰执的朝廷重臣,又是天子近臣,掣肘宰相的存在。这等级别的议事怎么能没有他们?
“吕相所言甚是,只是这次情况不同。”太皇太后主动解围,“官家尚未亲政,孤身出京恐有不必要的动荡,所以还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范纯仁闻言有点无语,知道官家尚未亲政,那这事就不该议,作为太皇太后直接否了就是了。
他本想以曹芳去高平陵祭祖,反被司马懿控制洛阳,以致曹氏大权旁落,使魏终被晋替代这件事来进谏。但转念就想到官家离开,汴梁尚有太皇太后坐镇,此言一出怕是有影射太皇太后的嫌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不管怎么说,天子没有亲政,祭祖也好,其他也罢。离京都有极大的政治风险。
官家在离京后的安全也是一个没办法忽视的问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宰执是要跟着担责,搞不好要遗臭万年的。
还有他们宰执们曾经商量过的事,倘若太皇太后真有废立天子的可能,官家离京是不是更好操作?
他们这些在太皇太后临朝听政之后,才得以进位宰执的旧党,尽管有报效太皇太后知遇之恩的想法,但绝不能允许后宫干政到如此程度。
不然,他们最看重的祖宗法度岂不成了摆设?
“太后,官家,此刻眼见要入冬。契丹和党项人在这时节最是活跃,边境袭扰这种事也多发生在这些天。这等军政繁忙的时候,官家怎能不在京师呢?”枢密院事王岩叟以军事角度入手,明确提出反对。
眼见四位宰执要铁板一块无法撬动时,尚书右丞苏辙起身拱手道:“臣倒是以为历朝历代皆以忠孝治天下,天下人也莫不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官家得太祖和先皇庇佑才得以驱除病魔,身体康健。那么贵为天子就该为天下人立个榜样,岂可推三阻四不思为先祖尽孝呢?”
苏轼立刻起身附议,“太后昨日还嘱咐臣要尽心教官家研读孔孟之道,官家如今正是要身体力行,臣以为正可为天下人的榜样。而所谓契丹和党项人袭扰这种事,有太皇太后坐镇,宰执和朝臣难道就不能为天子分忧吗?”
吕大防见苏氏兄弟这般行事,又气又急,可他们兄弟这番话站在了道义的高点无法辩驳。
也就是所谓的你跟他讲利害,他跟你讲道义,你跟他讲时机,他跟你讲道义,你跟他讲风险他还可以跟你讲道义。自己这一方一开始就落了下乘。你就是说破了天也高不过忠孝这点道义。
高太后点头道:“苏学士和苏右丞所言有理。老身在官家病重时就守在榻前,若非祖宗庇佑官家如何能药到病除康健如斯?祭祖扫陵又费不了多少时日,不如让官家尽尽孝心如何?”
除了苏辙外,其他三位宰执相顾无言,苏辙已然同意,他们三个再固执己见也很难阻止一意孤行的太皇太后和官家。而且显得不合时宜,像是阻挠官家尽孝的坏人一样。
吕大防闭目不言,不反对就是最大的让步了。
左相不说话,右相范纯仁只好站出来,“臣依然不赞同官家这几日去皇陵,祭祖之事三五年后最适合。但如果官家执意要去,那必须要在随行禁军上下足功夫,以确定官家的绝对安全。”
王岩叟是负责军事的,闻言只好拱手道:“若是为官家的安全考虑,这事万不能声张,最好是就眼下我们在场几人知道,这比增派禁军什么的强多了。”
赵煦点头道:“两位爱卿所言甚是。不如这样。就以朕要将养身体,尽心读书为由,尽量减少大朝会,机密大事由皇祖母做主,那些琐碎小事两位宰相和枢密院全权处理如何?”
北宋的宰相和汉时的丞相其实已经大不相同,汉时开府的丞相职权是很大的,相当于分割了一部分天子的权利,几乎等同于北宋宰执加在一起了。
武侯作为古今名相,深谙处理政务之道。显然诸多政务由宰执们处理,天子把控大方向是最优解,也是减少大朝会,遮掩天子不在朝的好方法。
“诸位皆是贤能之臣,老身认同官家的提议,无非是半月二十天的事情大家同心协力,就当是为天子分忧了。”太皇太后首先站出来支持官家。
左相吕大防依旧闭目不言算是无声的抗议,范纯仁与王岩叟对望一眼,只好再次拱手道:“这正是我等人臣的本分,只是官家的随行人员需要从长计议。”
此时戍卫京畿地区也就是开封府范围的禁军数量有八万余人,但皇城禁军其实不满万,官家尚未亲政自然也就没有组建御前班值。
天子去皇陵,总要派遣三千左右的禁军随行保护吧!
皇城禁军一下抽调走三千人,这等规模的军事调度要瞒过满朝文武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别说是皇城禁军,就是开封府范围内调动,如开封府尹、御史台等又不是瞎子,也难以避人耳目。
“那不如从周边诸路调遣一两支禁军如何?”王岩叟提议,“太皇太后下旨只说进京述职,另有公干安排,人数不用太多,一千足以。”
“如此甚好,”官家立刻赞许,“朕听苏学士说种家兄弟骁勇,王卿你主管军事,现在种家兄弟都任何职啊?”
官家似乎早有打算,甚至连人选都提出来了。
当然,武侯并没有开天眼,这时的种家兄弟还没有多大名声,他不知晓后事,更无法判断这两位会在后来成为名将。
事实上苏轼也没有在他面前提夸过种家兄弟骁勇,倒是对种世衡大加称赞,种世衡也就是种师道和种师中的爷爷。
种世衡在仁宗、真宗朝与西夏的战争中有过卓越表现,他立足边疆一边招抚羌人,一边筑城安边,后来还巧施离间计,除去了西夏皇帝李元昊的心腹大将野利刚浪棱、野利遇乞兄弟。
可惜一生官职都不高,只做过东染院使和环庆路兵马钤辖这等六品官。
这使他的名声远不如狄青等朝中大员。但种世衡作为后世种家军的创始人,他在西军、在环庆路(包括庆州、环州、邠州、宁州、乾州五州,后世陕甘宁一带)周边声名远播,说是名震西夏也不为过。
苏轼这等天下知名的文人,对职业军人又是西北边陲的军人其实本来也并不怎么了解。
不过他有个边疆大吏的好友章楶,章楶也是著名文人,现以直龙图阁出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在任上方知种世衡在西军内的声望,于是跟苏轼在书信种提及过种世衡。
苏轼在之前和官家谈论与西夏的战事时,说自与西夏战事起,擢用边将,能立功效者殊少。惟有范仲淹筑大顺城,种世衡筑青涧城。为数不多的胜仗也多来自于二人。
至于种家兄弟不过提了一嘴说有祖上之风,这话还是来自于章楶。
只能说官家现在凡事都要苏学士挡风。
王岩叟作为枢密院事还是尽责的,但要对大大小小在职武官都了然于胸显然也不现实,与苏辙、范纯仁交换意见后才确认。
“回官家,种建中现知德顺军,种师中任邠州知州。”
种建中也就是种师道,他是在后来为避讳宋徽宗建中靖国的年号,才改名为师极,又被徽宗御赐名为师道。这才被后世铭记。
“那不如就调他们兄弟进京,随朕祭祖扫陵如何?”官家态度诚恳,询问四位宰执。
吕大防终于忍不住了,“官家,德顺军距汴梁路途遥远,带军进京没有十天半月如何能行?这不是徒劳耗费时日吗?”
德顺军,是宋时边疆设置军备单位,这里的军略次于州,所谓“地要不成州而当津会者,则为军”。都是路以下的地方单位。德顺治所在后世的宁夏静宁县及隆德县,与汴梁真真是千里之遥都不止。
“那种建中不行,种师中总可以吧!”官家也不动气,从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