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后,位于大宋最北端的河北诸路对比中原等地实则提前进入了寒冬腊月,呼啸的西北风很快就带来了连绵的大雪。
位于真定府行唐县境内的独羊岗是宋辽边界的边陲小镇,此地在施行保甲法之后,地方上话事人自然就成了都保刘桐,他也是之前的里正衙前。
刘桐现年三十九岁,出身本地大族,因地处边关,此地民风豪放,他幼时读书不成,也就开始做边关地区的豪放游侠。其人仗义疏财,豪放不羁,在行唐县闯出了不小的声望。
其后回乡做了都保,在任上可谓尽职尽责,多次率保丁打退契丹人的小股劫掠。
这日傍晚大雪纷飞,刘保在自家庄内宰杀肥羊款待一众朋友兄弟八九人,酒过三巡,刘保突然扶须长叹,“诸位兄弟,哥哥我因不欲众乡亲多交保钱恶了那禁军指挥使潘仝,如之奈何?”
“哥哥怕他作甚?这保钱本就扯淡,他们禁军是朝廷发饷,为国镇守边疆。如何还让俺们再交保钱?若是那厮再闹腾,俺替哥哥一刀剁了他的鸟头。”一个黑胡子大汉放下大口啃着的羊腿,拍案而起。
这话一出,刘保连连摆手,“人家到底是朝廷命官,麾下也有好几百兄弟,先不说杀不杀得掉,就是杀得掉也不能干这事,总不能为了这么个败类我们兄弟都落草为寇吧!”
众人闻言也都觉得有理,唯有那黑胡子大汉仍愤愤不平,“杀不能杀打不能打,那这保钱一年比一年高,又当如何?”
刘保闻言也是头疼,最开始这潘仝收的保钱也还好,半年为期一户一百文,短短三年不到已经涨到一户八百文。
本地乡民承担着同其他地方一样的赋税,偶尔还会被契丹人劫掠,生活本就很苦了,现在还要承担着子虚乌有的保钱,试问这么下去谁还能在这边疆活下去?
“哥哥,我倒有一个办法。”这时桌角一位一直没有开口的文士模样的人起身拱手道:“我老家有一远房亲戚是真定曹氏族人,现今曹氏子孙多在军中任职,我们何不备些薄礼,求他们在军中通融一二。”
刘保闻言不由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哎呀兄弟,早说你有真定曹氏这条路子啊!若能有曹氏子孙相助,那区区禁军营级指挥使有何惧哉?”
他在这北疆一带游荡数年,知道真定曹氏大名可谓如雷贯耳。
真定曹氏的祖上可追溯到大宋开国元勋曹彬,曹彬平灭后蜀、砥定江南,位极人臣自不必说。其之后的累世子孙虽再无他这等不世出的人物,但也多数在军中任职,镇守地方。
其孙女曹氏也在后来嫁于仁宗赵祯为皇后,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为后四十六年,主政时期长达十六年,曹氏家族在这期间恩荫为官、升官、加俸者达一百八十余人。
到了最近的年轻一代,曹诵年方二十一岁就在军中享有盛名,其他曹氏子孙也多是军中将校。
不客气的说真定曹氏是河北四路第一家族一点也不夸张。
不过,刘保也知道就他这能耐肯定是触碰不到曹氏正房的,所谓的远房亲戚血脉应该也是三代以上了。
但是,就这也就够了,能用曹氏大名稍稍震慑那潘仝就是他的诉求了。
“这样,这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备着礼物、钱帛,你带上到你那亲戚家。不求别的,只求能把我们独羊岗的真实情况反应一二,让上层能稍稍管一下这些没有法度的底层将官。”刘保起身唤来管家,让他取了点细软和一些貂皮人参包起来交给那文士模样的兄弟。
“士明,”刘保拍着那文士的肩膀,叹道:“这是兄长的全部家底,事关几百户百姓的生计,成与不成就看你了。”
那文士全名张士明祖上做过州县长官,不过自他父亲那代就已经家道中落。自己也是多靠刘保接济才勉强能参加省试。
他也是没有料到刘保对他这般的信任,直接就把家底托付给他了。
“哥哥放心,事成与否,我三日内必再来独羊岗拜会哥哥。”张士明背着包袱一揖到底。
这时,那黑胡子汉子也跳了出来,“哥哥,士明兄弟老家在真定府以南,离这里有数十里之遥,不如让俺随他一同如何?好保他安全。”
刘保道:“如此也好,事不宜迟你们这就出发吧!早去早回。”
于是二人辞别刘保等人,纵马踏着风雪去往获鹿县。
获鹿县城外四十里的一处土岗周围,一支两三千人的部队刚刚扎好大营,因为赶上风雪的缘故,需要在背风处扎营为宜,因此大军多行了十里才寻得这处土山。
这支大军不是旁人,正是有种师中带领的禁军精锐。
白日间,他拒绝了官家要私服探访的要求,王厚亦是担心离边境如此之近,万一赶上契丹人劫掠,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的强力反对,让赵煦不得不做出让步,另寻合适的机会再去民间探访。
大军白天偃旗息鼓行了三十余里,到了正定府的正西方。
扎营之后风雪更大了,眼瞅着有成鹅毛大雪之势。
众人用过晚餐,赵煦指着账外笑道:“这等大雪,契丹人该不会冒险入境劫掠吧?”
种师中看了一眼沉默不语。
王厚只好拱手道:“照这架势能有一晚上雪就得有膝盖深,马跑不动这些蛮族自然也就不敢深入腹地。”
“那就好,”赵煦负手道:“我有一故人是这河北真定人士,我要祭拜一番。”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官家这次出巡前足迹甚至没出过皇城,哪来的什么故人?还真定人氏?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这话是何意,不好说什么。
“殿下,这边疆不比中原,万事须得小心。臣已备好三十名勇士,还请殿下务必要带上。”种师中手一挥账外三十名便装勇士罗列而出。
“劳烦种将军费心了。”赵煦笑呵呵拱手,然后带着苏轼、王厚等人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