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多时辰前。
周家庄位于获鹿县和行唐县交界处,离两县县城各约四五十里,离州治、路治真定府也并没有多远。
从行政上看像是三不管地带,但从交通来说却也是很难绕开的庄子。
赵煦带着苏轼、王厚等人冒雪信马由缰到了周家庄。
他来的本意是想打听打听周围有没有祭祀赵云的庙宇,作为故人路过其家乡怎么都是要祭拜一番的。
在得知庄内就有时,没有犹豫就让周家庄的人带路准备去上柱香。
奈何,守庙的老道人以夜深会惊扰将军英灵为由,让他们明天再来。
赵煦只好转进周家庄内探访一下民生。庄内的保长却不姓周反而姓曹,单名阶字,曹阶见武侯带着左右五六名随从,仪态不俗,不敢怠慢,将他引入了自己家中。
曹阶祖上是真定曹氏,甚至按血脉一辈辈排上去还能跟曹彬扯上血亲,但宗族血缘除了正房之外都是越论越远,到了他这一代,算是远房曹氏了。
不过,在这乡野之间远房曹氏那也是好大的名声,曹阶七八年前被推举为村里的保长就一直担任至今。有他这个曹氏保长在不仅盗匪绕着周家庄走,契丹人也甚少来劫掠。
至于村里的民生,两县交界,县吏和州府的小吏都很少下来,没有朝廷吏员干扰百姓都正常交付赋税,还都能正常度日。
不过,周家庄算是为数不多的特例,事实上边界冲突、小摩擦在宋辽之间屡见不鲜。契丹冬季劫掠也并不是新鲜事,周遭乡里多有遭殃的。
曹阶这话多少透着点无奈,他是读书人,只不过在省试名次就上不去,入不了殿试名额,他后面就放弃了。
不过读的书多,多少是有见识的,他晓得别说如今大宋面对辽是守势,就是中原王朝强势之时,面对游牧民族小打小闹的劫掠也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
当然,如果燕云十六州在手,把控各大关隘,能极大的改善这种情况是肯定的。
可惜,曹阶以为本朝收复旧地只怕是无望了。
双方又大概聊了些本地风俗,曹阶都是知无不言,到了亥时,武侯准备起身离开,这时风雪更大了。
“上官……”
到了门口,曹阶突然拉住武侯。
这把王厚吓了一跳,“铮”的一声刀就要出鞘,他以为曹阶要对官家不利。
赵煦示意王厚把刀收起来,对着曹阶笑道:“足下怎么就知道我是上官呢?”
“仪态、谈吐都非商贾人家所能出,自然是来自真定府的上官了。”曹阶并不晓得真定府有无这般年轻英气的官员。
但他的眼界暂时也突破不到真定府之外,这也是无法的事。
“上官既来探视民情有一点草民还需要尽心禀告。”他看向东北方又道:“我听闻行唐县境内有驻边禁军私收保钱,一户半年已高达八百文之多。”
“保钱?”赵煦闻言大是诧异,“何谓保钱啊?”
曹阶道:“就是部分禁军以保护百姓不受契丹人袭扰为由收取的保护费。”
“荒唐!”赵煦勃然大怒,“军人戍边保家卫国是其本职,自有朝廷拨放饷银,如何再向百姓收取。”
他不由看向王厚,“西军中可也有这等事?”
王厚有点心虚,沉吟片刻,才拱手道:“这我倒也听闻过,不过军中乱象五花八门,保钱不过其中之一,吃空饷、杀良冒功,侵吞下属财产不要太多,且更为严重。”
他豁出去了,反正这也是积压多年的不平。
赵煦听着这一个个不可思议的事居然都发生在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中,先是沉默,继而摇头苦笑起来。
这也难怪,内里藏着这么多毛病能打胜仗就有鬼了。
这时,王厚在庄外埋伏的斥候禀告,有两人骑马踏雪往庄内来了。
乡、里之间没有宵禁,但因为匪、盗等不法之徒的客观存在,在村野不走夜路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商队通常也是非必要不在夜间上路。
来人夜间踏雪引起了王厚的怀疑,于是请示能不能先拿住二人外说。
但赵煦拒绝了,既然是冲着周家庄来的,他想看看对面为何如此急迫不顾风险?
他与苏轼几人先躲进曹阶家中。
不一时,那二人在周家庄勒马止步,然后牵马步行,直到曹阶家门口。
张士明是个有心思的人眼见曹家门口脚步杂乱,于是留了点心思。附在那黑须汉子耳边轻声说了两句,然后才高声喊门,“曹大哥在家吗?我是邻村小张。”
曹阶在屋内听的分明,知道是自家曾经见过一面的堂妹夫,于是告知躲在暗处的武侯等人是自家亲戚。
他去门口打开院门,引张士明二人入内,只说妻儿已睡,却是想将赵煦等人也在的事给掩盖过去。只因他知晓自己这堂妹夫跟行唐县刘保走的很近,这刘保行事亦正亦邪,让家内上官知晓,只怕是要吃官司的。
张士明如何知晓他这心思,与之寒暄几句后乃是小心的将之拉到一旁,“姐夫,可是家中来了什么强人?你放心莫要怕,我这兄弟七八人进不得身,就是寻常十多人也不是他对手。”
他断定来人最多五六个,这黑须汉子还是可以应付的。
曹阶一时有点尴尬,只好道:“倒也不是什么强人,是真定府来的上官。”
一旁的黑须汉子一听是真定府的上官,登时跺脚道:“哎呀,你们害苦俺也!”一个转身就闯出门外。
不料,所谓的“上官”早有准备,两个带刀汉子将他逼了回来。
“张家兄弟对不住了,是他们要逼俺出手的。”黑须汉子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就跟人交上手了。
曹阶忙口称误会误会,希望双方住手。
“曹保长别急,那人必然是有官司的。”苏轼试图安抚有点手忙脚乱的曹阶。
那张士明却慌了,他来本是要托曹家关系解决保钱的事,不曾想刚见面怕是要惹到真定府的贵人。
难不成保钱的事情解决不了,还要害兄弟落个牢狱之灾?
不对,这兄弟武艺高强,若是伤了官差,自己怕是因此要害了自家堂姐夫。
他还在胡思乱想,屋外的黑须汉子一声痛呼,不一时,被三人押着带到了屋内!
竟然……
这是普通官差吗?居然如此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