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和周启是在苏轼到太原府的第三天从神木寨返回的,去的时候不足四天,回来却用了将近六天,除了大雪的缘故,当然还有返程与救援不同,路上没有强行赶路的原因。
大军返回先去营房用餐休息不提,这边涉及西军军纪问题的姚洞国和姚乾叔侄,赵煦没有亲自审理,按照惯例交给河东经略安抚使韩缜去法办。
不过他没亲自审理并不代表他不知其中详情,麟州边军的情况他早已通过周启尽数了解,这叔侄俩胆大包天,禁军吃了空饷,厢军的饷银又多有克扣,甚至番兵那里他能捞的一点也没放过,麟州边防这两三年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
得亏西夏近两年重点攻击的目标在陕西四路,不在麟州和府州一线,不然是要酿成大祸端的。
另外,关于边疆地区番兵的问题,有时候这些边境依附部族,不论大小在反叛和归降之间反复横跳,有其自身的劣根性和局限性,可大宋的一些边军统帅和地方官员也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民族之间和睦、融合的问题从来就不会是温和顺利的。
这种难题赵煦前世诸葛亮处理南疆孟获等蛮族时一样遇到过,之所以后来南人不复反跟怀柔的民族政策是区分不开的。
你不把对面当正常的汉人百姓或者兵士看待,甚至时不时还要欺压一下,人家手里有兵有刀不反那就怪了。
当然,有些贪腐恶吏,跋扈将官是连自己的百姓和兵士也不放过的。
另外,周启还将何灌暂代知州后如何尽力赈济受难的百姓、安抚动荡军心,以及怎样整顿麟州范围的军纪和吏治的事完整的呈报了上来。
何灌是地方军政主官一力推举的人选,这也是赵煦让周启跟随何灌殿后押运辎重粮草的主因,不是监视不是掣肘,而是了解和考察。
当然,这种明目张胆的考察,何灌若只是做个样子出来又当如何?
这就是考验周启聪明才智的时候了,他久在内侍省受训,在如同地狱难度的选拔中一路成为天子身侧的内侍高班,自然是机灵且善于察言观色的。
他判断何灌是一个有谋略有想法且真心在巩固朝廷边防的能臣干吏。
赵煦听闻何灌做事有条不紊,且能分清轻重缓急,认可了周启的判断,然后他象征性的询问了给事中吕惠卿的意见。
吕惠卿这种老臣自然是知晓官家心意,赞同提举武选官出身的何灌担任麟州知府,并自告奋勇书写发往汴梁的文书。
在神木寨出事后,韩缜增派何灌前往时,征求了赵煦同意,他就以河东路经略安抚使的名义往中枢上了奏章,举荐何灌担任麟州知州,如今再加上天子文书,这任命板上钉钉了。
很快,韩缜那边审理麟州知州姚洞国吃空饷一案也出了结果,姚洞国叔侄因吃空饷导致神木寨守城兵源不足,被西夏卫慕氏的一支部族劫掠,造成严重后果。
其他还有诸如贪墨厢军粮饷、欺压番兵等恶劣事件,数罪并罚,两人判处斩立决,家产充公用来招募新的兵士,及补偿其他因之受难的禁军、厢军将士和百姓,其家人流放两千里到湖南安置。
这个判罚中规中矩,基本上全是借鉴苏轼处罚永安县青苗案、顾临处置边军贪腐案的结果。
但赵煦也还是满意的,他不欲继续往下深究,能立个典型在西军内部暂时震慑一二也就够了,他马上将要返京,后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地方安稳,边疆不要动荡是解决内部问题的先决条件。
在动身离开太原府前,赵煦抽空见了一下种师中极力推荐的羌人日谷得。
日谷得随种师中到太原府一路上是怀揣着激动和憧憬的,但到了太原府后得知他居住的军营内居然还有大宋天子,这一下就成了惊吓了。
他以为自己小小庶民能在太原府混个一官半职那就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了。如果将来有幸把家人和部族区区两百人迁到太原府周边安置,远离边疆那恶劣的生存环境,那就是汉人说的祖宗保佑。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愿望,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能受到天子召见?
他身为外族人知道无论西夏的国主还是辽国的皇帝,不管口头上和骨子里如何瞧不起轻视汉人,但如果让他们跟大宋的天子换换位置,任谁那也是心里乐开花毫不带犹豫的就会抛弃自己的族人跟国家。
开玩笑,普天之下能名正言顺自称天子,敢称中原正溯的除了大宋官家还有哪个?就是辽国兵锋天下无双,自称中国北朝,辽主心里就不会打鼓,乃至心虚自我怀疑吗?
没有任何争议的只有大宋的天子,如果有一天在武德上大宋站了起来,辽国所谓中国北朝就是笑话,党项人又怎么还敢轻视汉人?
正是日谷得晓得大宋天子身份的尊崇,在赵煦召见他时,这个混不吝的羌人小部落首领往西夏境内跑贸易的时候生死都不顾的,这会却控制不住身体不住的颤抖。
他一身汉人装扮,见到赵煦就跪了下去。
“下…官,草民…见过陛下。”他一下子都不晓得自己还是不是番兵都头了。
赵煦让他起来说话,并在自己近处,赐了座,“日谷得是吧!你这名字在羌语中是何意?”
“俺这名字…是山头的意思。”日谷得想极力控制自己,不免是身子有点抖,说话也抖。
“这名字很好,听种将军说也多亏你熟悉西夏境内的山川形势,顺利带他不知不觉逼近大横水,这才得以诛杀卫慕启哥,你功不可没。”赵煦完全没有天子架子,语气也很舒缓。
日谷得心里的紧张这才舒缓不了,听到天子夸赞,一时不免也自得起来。
“陛下有所不知,俺们小部落全靠跟西夏党项人贸易为生,这山川古道,部族分布那俺是了如指掌。”尽管他心里还是怦怦乱跳,但明面上说话总是利索了。
“对鄜延路周边的边境也熟悉吗?”赵煦这时怀揣着期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