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练功房中,季离破天荒地瞧见老板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练功服,虽然这身特制的练功服依旧是骚气的紫色。
“首先,我要恭喜你,目前的体质和力量运用,已经勉勉强强算是合格了。”
老板依旧跟没长骨头一样随意地倚着墙壁,对肃然而立的季离开口说道。
“但是,我也要替你感到不幸,因为接下来的练习,会比之前更苦。”
老板微笑道:“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慈悲为怀,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摇头,我就可以不再教你,你也不用再吃苦了,怎么样?”
季离目光平静地看着老板,眼前的人似乎随时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就连站着都要靠着墙壁借力,怎么看没有一点宗师风度。
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他才知道,那一副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内,蕴藏着怎样惊人的能量。
那能量只露出一星半点,就已经锤炼得他产生了令人迷醉的蜕变。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板嘴角一翘,“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如果你摇头,我会直接把你打死,我最讨厌懦夫了。一个不敢直面困难,不敢向更强者出拳的修行者,活在这个世上,简直是浪费空气和资源。”
“但既然你愿意继续,今晚,我就拿出点真本事,好好款待一下你。”
“武夫之道,气机如龙,是根本,体魄如兵,是攻伐的媒介,但不论练拳还是练别的,武道真意才是真正决定一个武夫高低的东西!”
“这也是我亲手指导你的最后一课!”
“今夜,教你三拳,能领悟到几分,看你造化!”
他上前两步,站在练功房正中,“早年游历天下,望碧海大潮,感天地伟力浩瀚,心有所悟,自创此拳,拳名千叠浪!”
话音一落,他的气势陡然一变。
在这逼人气焰中,季离竭力睁大着眼睛,看着老板的拳架变幻,根本来不及防范,拳头便如雨点般落在身上。
起初他还微微诧异,觉得不过尔尔。
就像水波初兴,浅没膝盖,人只会觉得如情人抚触,温柔舒爽。
但紧接着,身上的感觉便渐渐不对了。
那看似绵软的拳头不分先后地砸在身上,竟是如大潮连绵不绝,等反应过来已成沛然莫之能御之势,如滔天巨浪,直接将其吞没。
砰!
他的身影倒飞而出,后背狠狠砸在墙壁上。
之前从未有过晃动的屋子微微摇晃,可见力气之大。
脏腑剧震,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钻心。
嘴中的鲜血包都包不住,大口地呕出。
一个拳架之下,便已凄惨如斯。
他趴在地上,足足有十分钟,才缓缓催动气机,站起身来。
老板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开口道:“古语有云,庖丁解牛,其刃如新。我曾观竹艺匠人,手持小刃,劈开大竹,其势锐不可当。又见利箭穿甲,厚重之甲被一矢刺破,皆因其力聚于一处,虽小亦可搏大!”
“此拳,名唤破甲锥!”
老板右手握拳,中指稍稍顶出,身子前冲。
虽然境界压在一境,但出拳竟有破空之声,落在季离身上,比先前更凶猛数倍的钻心之痛瞬间袭来!
在帝国立国之初,曾经兴起过一股冷兵器热潮。
大量的冷兵器从故纸堆中被翻找出来,然后铸造成型,投向市场。
就算后来修行之路被发现,这些兵器依旧没有退出舞台,毕竟许多修行者攻伐也喜欢用些兵刃。
直到以精神力驱动天地元气的修行法门以更潇洒更容易的特性成为主流,人们对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杀不再那么看重之后,它们才重新退回了历史的阴影中。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破甲锥也没能激起多少水花。
因为它实在是有些鸡肋。
只能刺,不能劈砍,对付板甲还几乎无用,也就能对付一下锁子甲,但锁子甲的话,枪也够用了。
从一件兵刃而言,破甲锥实在不是什么实用的好东西。
但对一个只取其意蕴的拳架,那可就是完全的两回事了。
当老板的拳头落在身上,季离只感觉劲力瞬间从肌肤传递到脏腑深处,直抵灵魂。
酸涩、酥麻,但更多的是彻骨的疼痛。
本就不俗的力道汇聚在一点,他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身体机能在此刻脆弱得如同豆腐一般。
此刻的他,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在电击下,一弹,一弹。
一套拳下来,季离痛得面目狰狞,四肢抽搐,蜷缩成一团。
各处挨了拳的地方,都渐渐变得淤青,那是肌底乃至骨骸深处的杂质被拳中劲力生生压榨出来的结果。
“好人做到底,我就帮你把这些都散出来!”
老板笑了笑,“这一拳,不是我自创的,而是偷师学来的,曾经有一位大能,自创了两套拳法,一套九泉之下,一套九天之上,上击苍天,下落黄泉,实乃吾辈武夫楷模。我心驰神往,学其九天一拳,名为九重天!”
“站不起来没关系,我帮你!”
他脚底一踩,不见练功房的地面震动,季离就已经被一股气劲震向了空中。
老板踏着步子,朝天出拳。
“所谓体术,即凝练自身为天地,不断强化小天地,这便是世人所谓的人形兵器。”
“欲练小天地,便需寻到那一口凝练到极致的气机,以气机为引,联动五脏六腑,疏通四肢百骸。”
“这些却只是术的层面,要想真正地成为高手,你要有一颗永不畏惧的心。”
“强者逞凶,便敢向强者出拳,权贵作恶,便敢向权贵出拳,老天不公,便敢向老天出拳!”
“一拳,直破九重天!”
“拳法可以粗陋,拳意却万万不能畏缩。没有拳法的拳意,亦能伤人,没有拳意的拳法,再高也只是一坨狗屎!”
“季离,你听懂了吗?!”
骤然被喝到名字,正咬牙死扛,竭力维持着神智清明的季离,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懂了!”
“孺子可教!”
老板点头,第十拳悍然出手,击打在季离的小腹。
轰的一声,他体内的气机再度被尽数崩散。
残留的拳意气劲更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经脉的壁垒尽数冲垮,每一条经脉都在传递出剧痛。
滔天的痛苦之下,季离发出了自跟老板练拳以来的第一声惨叫!
然后并不意外地昏厥过去。
老板伸手将他抱住,走出房门,拒绝了清洁工老头儿,亲自将他放进了药浴桶中。
“今晚你去休息吧,我亲自照看他。”
季离只昏迷了一个小时,就醒了过来。
因为今晚的练习跟之前不同。
之前的练拳不过是对体魄的捶打和压榨,今天的每一套拳架却都含着触及神魂的煎熬。
也就是季离那惊人的精神潜力,换了个人可能在一开始就疼昏过去了,哪儿还能坚持到最后。
此刻他的体内,各种拳意交织着,冲击着他的神魂。
千叠浪的连绵浑厚,破甲锥的锋锐尖厉,九重天的不屈狂傲,单拎出来一个,其实都是值得认真琢磨多年的好拳术,但偏偏老板像是吃错了药赶着投胎一样,一股脑全塞到了季离的体内。
三方争霸,偏偏战场是他的身体。
他就是生生被痛醒的。
瞧见他醒了,老板直接道:“凝聚气机,与体内的气息抗衡。”
季离强撑起一点神智清明,感应体内。
原本已经极度凝练的气机再度被老板亲手打散,同时又遭三股残留体内的滔天拳意联合绞杀,早已凌乱不堪,散落各处。
他闭目吐纳,努力地从丹田凝聚出一缕气机。
但才刚刚聚起就如同狂风中点燃的烛火,瞬间被吹灭。
他又尝试了一遍,结局依旧一样。
不过这种挫败对他这样如野草般顽强长大的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
从最开始一吹即灭,到后来坚持许久才被吹灭,再到最后终于能守住最核心的那一点清明。
他感受着那微如米粒般的气机,竟从中感受到了比先前凝练浓厚无数倍的炽热。
无需多言,他驱动着这一点气机,如一个不自量力的可笑莽夫,朝着前方的惊涛骇浪冲去。
毫不意外,那一点气机在前行不远之后,被体内拳意迅速剿灭。
他只好重头再来,再度凝聚出一点。
这一次,结果依旧。
浴桶之外,老板抱着手臂站着,目光看着眉头紧皱的季离,没有出言提醒。
修行之道,如果习惯了别人的帮助,今后就会成为一个只会张口摊手的废物。
闭着眼睛的季离当然也不知道老板此刻的想法,他重新凝聚出一缕气机,这一次却没有贸然地冲出去。
因为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再冲出去也是死。
除非等到时间慢慢过去,体内的拳意渐渐衰减,最后消散。
但是,如果那样,老板为什么要在自己体内留下这么厚重的拳意呢?
以他的实力,想要控制应该很简单吧?
既然这是老板刻意留下的,他希望自己怎么做呢?
他的心头一动,终于明白了老板的用意。
他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开始悉心感悟着体内的拳意。
不是去对抗消磨,而是要感悟同化!
先是千叠浪,他回忆起老板出拳时的样子,回忆起那拳架临身的感觉,也感悟起体内残余的千叠浪拳意真谛。
他的识海中,漫天星光闪烁。
过了一阵,他的身上,渐渐凝聚出一丝千叠浪的连绵拳意。
老板眉头微挑,似有几分诧异。
旋即起身,放心地伸了个懒腰。
浴桶之中,等季离渐渐熟悉了千叠浪的拳法真意,一缕气机再度被凝聚,在融合了千叠浪的拳意之后,借助着其绵长浑厚地特性,终于能扛过破甲锥和九重天的惊涛骇浪,勉强在体内运转。
艰难地运行一个周天,他感觉自己的收获抵得上过去的半个多月。
“好了,差不多了,接下来几天,慢慢去熟悉,不要急于求成,这三个拳架,你要练熟了吃透了,没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的。”
老板的嗓音适时响起,季离也缓缓睁开眼,痛苦地嗯了一声。
......
时间就这么痛苦地走过了七天。
中途刘武英回来了一次。
那时候季离身上的外伤倒是好了,没让他再度怒发冲冠。
但他却忍不住又去找了一次老板,支支吾吾地想让老板再揍他一顿。
对这个要求,老板都听傻了,梆梆两拳送了他一对熊猫眼。
回去感应了半天的刘武英没感悟出任何如上次一般的蜕变,欲哭无泪破口大骂的同时,也彻底打消了对老板的怀疑。
季离也在伤好之后,继续在每天早晚去山顶练拳。
时隔几天再遇见萧清风,萧清风依旧是那副正经又从容的样子,照例朝他微微颔首,也没有询问他过去有两三天为何没来。
不过也因为每天要碰见他,季离每天都主动地将“作案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他都在想萧清风这样的人去环卫署工作,成效应该特别好吧。
一天下午,不用再隔三差五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季离吃过了午饭,坐在前台,把该忙活的工作忙活完了,正准备在吧台里睡一会儿午觉,就被大门口传来的提醒铃声惊醒。
有客人来了!
他连忙擦了一把嘴角可能有的口水,抓着衣服的下摆扯了扯,笔挺地站了起来。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当先走了进来,样貌普普通通,身上那件以唐装为原型改良的上衣显然颇为昂贵,但也无法改变他普通的事实。
但通过书籍和电影,季离知道,对有些人来说,普通不是遗憾,而是一种必要的特质。
“小兄弟,你们这儿是有小院吧?我们想开一套。”
来人开口的态度,也和他的气质一样,毫无锋芒。
在他身后,四个体型各异的仆从提着大包小包,恭敬地拱卫着一个衣衫华贵,神色冷傲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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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杯来了,熬夜看球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