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刘恒仁孝宽厚,却有帝王的通病:非常迷信、幻想登天。
而想要登天成龙,就必须有邓通在身旁,因此邓通与汉文帝形影不离,可以说皇帝在哪,邓通一定在哪。
有时邓通出宫办差,不等超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文帝便派人来催。
可见文帝对邓通是极宠。
未央宫太大,宋昌也不能完全确认今夜文帝在此就寝,不仅不能确认在未央宫,文帝有时还去长乐宫,只不过是极少时。
因此宋昌先到未央宫宜室殿。
到了门口,便先问了句邓通是否在这宫中。
内侍一看是宋昌,又是深夜进宫,料定有急事,赶忙回道:“邓大人在,请将军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通报”。
说完,便急急跑入殿门。
要知道,能在这当差的,都是聪慧非凡的人,壮武侯大半夜堵到皇帝寝宫来,谁敢耽误,因此没等宋昌下一句话出口,便知来意。
不一会,邓通就出来了。
李广借着灯光一看,此人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然算不上绝美面容,但五官长的也十分精致,因为是宦官,没有胡须,这脸上干净的很,显着格外白净俊俏。
抖动的灯光下,李广也看的出来,邓通近期应该是休息很差,眼窝深陷,颧骨横突。
见到宋昌,邓通强打起精神,抱拳施礼道:“宋将军,深夜造访,可有要事呀儿?”
宋昌和邓通,皆为伴君心腹,相辅相成,关系非常紧密。
看邓通来了,老将宋昌也没回礼,直接说道:“邓大人,这时候跟我还客气什么。”
而后着急的问道:“陛下今日可曾休息?”
邓通皱了皱眉:“刚喝了一碗参汤,劝他休息他也不听,已经几天没睡整觉了,人也憔悴了许多。”
“再这样下去,我怕陛下的身体吃不消啊。”邓通放低了声音说道:“稍后宋将军可要劝劝陛下啊,想这朝廷内外,除了张武,陛下或许也就会听您老人家的话了。”
“哦哦哦,好好好,一定一定”,宋昌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请通禀陛下,我来送张武将军亲笔书信。”
“啊?张武将军的亲笔信?想必定是紧急,那请将军稍等片刻”,转身功夫,邓通就进了大殿。
恍惚间,下雪了……
李广借着宫廷内的灯光,抬头仰望。
似乎只有银装素裹,才衬得上未央宫冬日的寒素和清莹。
巍巍宫殿犹如神龙,缥缈虚无,鹅毛白雪像似海浪,澎湃汹涌,琼楼玉宇,又添灵气几许,光影流转中,仿佛一砖一瓦、一柱一椽都在记录着所发生的一切。
轻声而落的雪,萦绕画栋珠帘、玉砌雕栏。
邓通急促的脚步,惊醒了朦胧神游中的李广。
没多久时间,邓通就回来了,隔着殿门就对宋昌说:“宋将军快请,陛下闻听张武将军书信,让您快点送进来,快些,快些。”
此时的邓通可比刚才着急。
李广据此判断,应该是文帝着急了,命邓通赶紧叫宋昌,才惹的邓通有些许慌张。
也不难理解,这可是与匈奴交战的关键时刻,每一个战报,每一个信息,对皇帝了解前线情况和决策都至关重要,更何况是张武的亲笔书信。
宋昌点点头,回头看了看李广说道:“你先在此等候,如若陛下召见,会有人引你入殿。”
“诺。”说完,李广从怀中取出张武的书信,递交宋昌的手中。
想这宋昌也是聪明极致,做事真的是太谨慎了,不到最后一刻,不碰书信。
李广暗想,也难怪老将位极人臣。
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人,怎么可能爬到那个位置。
片刻间。宋昌已随邓通进了大殿。
文帝时期的宫殿,有个非常典型的特点,从外面看气势磅礴,宏伟壮观,但殿内确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
主要原因是大汉的未央宫、长乐宫等皆为汉高祖修建,而后经历了吕后之乱,国力已消耗殆尽,毫无根基的汉文帝刘恒继位后,面临的是功臣势力、诸侯王势力和外部匈奴三股势力集团,既要稳定发展,又要在势力集团见周旋,可见这个皇帝得有多难当。
为了共克时艰,汉文帝带头开源节流,因此皇宫内布置朴素、陈旧。
进殿右拐往里走,不远便到了文帝的书房。
书房内烟雾缭绕,战报朝令堆积如山。
此时刘恒正在书房内焦急的等着,张武不仅是社稷之臣,也是几十年的兄弟,而今战死萧关,为汉文帝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布防。
最后一次见面都是几年前了,这忽然等到张武的书信,试想文帝得有多想快点看到。
见宋昌进来,文帝赶紧迎了上来,没等宋昌说话,便问道:“张武将军有书信,信呢?快给我看看”。
宋昌连忙递过书信,文帝接过,快步走到灯光下,展开一字一字的看了起来。
————————————————————————————————————
郎中令、北地郡守草茅臣武,昧死再拜,上言变事书。
皇帝陛下,粪土臣张武,于外跪拜,受命于安邦塞外,今恐任难。
匈奴彪悍,车臣单于携巨兵侵我朝那、萧关,臣三万精兵已所剩无几,众将士誓死捍卫,也仅能维持日余。
自知愧对皇帝,臣受宠爱一生,今难再续,即举荐二人。
同位六郡良家子,二人作战骁勇,各有所长,广善齐射,万里挑一,疑强文章,可揭者,二人为栋梁之才,代我辅佐帝王。
臣武愚陋,昧上狂言,唯陛下财择。
————————————————————————————————————
看完了信,险些摔倒,汉文帝一只手扶着案台,浑身颤抖,失声哭了起来。
万两黄金容易得,良将一个也难求。
那可是随着汉文帝长大,且一直尽职尽责的为汉文帝卖命的良臣,私下里汉文帝都与张武兄弟相称。
此刻,又有谁能理解文帝之痛。
从懵懂少年,到一国之君,张武一直在文帝左右,尽其所能,悉心指点。
战时,张武披挂上阵,身先士卒,奋勇杀敌;
盛时,张武远赴边疆,防御外患,毫无怨言。
常言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张武的军队,确是文帝最信任的护国部队之一,只要见到刘恒之令,无论刀山火海张武都在所不辞。
从未向皇帝要过一金一钱,也未以军功威逼过文帝一丝一毫。
一代帝王,心在滴血。
从懂事为王,到继位为君,无论多少烦心事,无论多少痛苦荆棘,汉文帝连个眼泪都未曾掉过,可今日全然不顾天子威严,失声痛哭。
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了,这一哭泪水如泄了匝的洪水,奔涌而出,完全模糊了视线,泪水流过脸颊,滴在胸口,将半旧的龙袍侵湿了一大片。
殿门外,雪漫漫。
岁月变迁让未央宫几多虚浮,然而一场雪,却把它带回本来的面貌。抬眼远望,仿佛梦回古时。
片片互玲珑,飞扬玉漏终,
乍微全满地,渐密更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