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是真正的面试,拿出你最好的状态。”
公孙瑾看着钟苓子,轻声说道。
“嗯。”
钟苓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看着张雅娜,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爸爸拖着行李箱上火车的背影,递给她的二百块钱。
奶奶当着众人的面,对她的恶意揣测和指责。
妈妈的雍容华贵和胆怯软弱,母女间的形同陌路。
外婆削着马蹄的侧脸,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无力。
舅舅们的指责,妹妹眼中的期冀……
她经历的所有,都成了她必须要站在这里的理由。
至于要唱哪首歌,钟苓子没有思考。
但是张嘴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是出于某种本能地唱了出来。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心中的艳阳。”
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在那个酒吧里,公孙瑾和她一起唱过这首歌。
钟苓子轻轻唱着,眼神失去了焦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红酒绿的街头。
弥漫着酒精和香水味的酒吧里,聚光灯闪耀的舞台上。
她抱着吉他,低吟浅唱。
台下无人欢呼,无人鼓掌。
只有一個男孩安静地站在人群里,看着她。
那是她唯一的听众。
她每天都要把这首歌唱一遍,就是想要唱给他听。
“都比不起今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张雅娜安静地听着,始终面无表情,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喊停。
直到钟苓子唱完了这首歌,这才停下来看着她。
见张雅娜脸上没有波动,她内心也有些忐忑。
良久,张雅娜看了看公孙瑾,然后看向钟苓子,终于开口说道:“这首歌,我在录音棚里听他唱了几百遍,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钟苓子闻言,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公孙瑾和师晴对视了一眼,心情也莫名变得紧张。
“但是,你唱得还行。”
张雅娜微微颔首。
“呼~”
公孙瑾和钟苓子闻言,同时松了一口气。
钟苓子更是喜上眉梢。
“别高兴太早,练歌之前,有些事要先说好。”
“您请说。”
“我要求非常严格,你可以问小瑾。”
“一首歌,你要做好录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的准备。”
张雅娜很是认真地道。
钟苓子一听,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几分,转而看向公孙瑾。
“我经常被骂的,一首歌要录很多遍。”
“等会不管张姨说什么,你都不要失去信心。”
公孙瑾笑着鼓励道。
钟苓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内心还是忐忑不安。
“在录歌的时候,我叫你停就停,我叫你重来就重来。”
“按我说的去做,不要问为什么。”
“我说话会很直接,也很难听。”
“你能接受,现在就开始录。”
“不能接受,你就直说,我立刻走人。”
“明白?”
张雅娜的语气很平静,但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质疑她的权威。
“明白。”
钟苓子连连点头。
“开始!”
听到张雅娜的示意,钟苓子润了润嗓子,调整好气息后,开口唱了起来。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
“调起高了,重来。”
钟苓子看了看公孙瑾,见他微微笑着,便神色如常地从头开口唱。
“还要再低一度。”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这次又太低了,略高一些。”
钟苓子这才意识到张雅娜的耳朵之刁钻。
圈子里传闻张雅娜的标准极度严苛,今天她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但她始终紧记着公孙瑾和张雅娜对她说过的话。
不管张雅娜说什么,她都照做。
连续重来了十几遍之后,钟苓子内心也有些沮丧。
正如之前公孙瑾所经历的那样。
明明感觉自己唱的没问题,还挺好,但张雅娜就是挑的出瑕疵。
再加上张雅娜还特别毒舌,说话异常难听,让她大受打击。
不过,重来的次数多久之后,钟苓子反而找到了状态,唱得越来越好。
从白天一直到傍晚,录音棚里的歌声和呵斥声就没有听过。
“要休息会吗?还是继续录?”
张雅娜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喉咙也有些干燥。
“我有点饿,想先吃饭。”
钟苓子摸了摸肚子,弱弱地道。
“行,去吃饭吧。”
得到了应允,钟苓子松了口气,和公孙瑾一起出了录音棚。
“啊!外面天都黑了吗?”
看着窗外弥漫的夜色和写字楼里亮起的窗格,钟苓子有些惊讶。
“嗯,专注于唱歌的时候,会忘记时间。”
公孙瑾微微笑着。
“张姨好严格啊。我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钟苓子拍着胸脯,心有余悸。
“是很严厉,但私下相处,她是很平易近人的。”
公孙瑾记得张雅娜很喜欢小孩子来着。
去师晴家做客的时候,特别喜欢陪庄小鱼玩。
“那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真的很差吗?”
“不差啊,你唱的很好。”
“千千阕歌我录了一个星期,天天都被她骂。”
“晴姨录夕阳之歌的时候也经常被骂的。”
“真的假的?连师晴都经常被骂?”
钟苓子闻言,瞪大了眼睛,感到很是惊讶。
“当然是真的了,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
公孙瑾很是认真地道。
“欸嘿,师晴经常被骂,我也经常被骂。”
“师晴是天后,所以我等于天后。”
钟苓子嬉笑者,觉得心理平衡了很多。
她刚刚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公司里有些练习生听到了,纷纷看了过来,小声议论道:“她谁啊?”
“这么嚣张?”
“真是大言不惭,竟然敢把自己和师晴前辈比。”
练习生中很多都受过师晴的恩惠,是她的小迷妹。
钟苓子这么一说,可是犯了众怒。
钟苓子看着那些不善的眼神,微微有些脸红,赶忙捂着脸,躲到了公孙瑾背后。
“害羞什么?未来的你,没准就是新一代的天后。”
公孙瑾笑着道。
“这种话私下说说就好啦。”
钟苓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今天来公司后,她的话多了很多,也变得爱笑了。
到楼下之后,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商议着吃什么。
公孙瑾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思考这种问题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钟苓子去了罗森店,买了两盒便当,分给了他一份。
“你就这么喜欢吃罗森店里的川味豆腐肉片盖饭吗?”
公孙瑾坐在长椅上,有些不解。
“嗯,我觉得真的很好吃啊。”
钟苓子将豆腐和米饭拌好,大口吃了起来,嘴边满是酱渍。
后来某一天,她真的成了天后,吃过了很多名贵的珍馐。
她偶然间心血来潮,又和公孙瑾像今天这样吃了一份川味豆腐肉片盖饭,却觉得一点也不好吃。
她问公孙瑾:“为什么不是当年的味道了?我感觉没以前好吃。”
公孙瑾告诉她:“这种便当的味道从来没有变过。”
“你觉得它不好吃了,是一件好事。
“因为你变得比以前幸福了。”
钟苓子却不开心,还是想要找回以前的那份便当的味道。
公孙瑾无奈,只好自己下厨给她去做麻婆豆腐。
然后麻婆豆腐就成了她最喜欢的菜。
搭配上米饭,一顿可以吃好几碗。
“你觉得那个女孩怎么样?”
张雅娜看向师晴。
“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很有天赋。”
“我家小瑾真是有眼光呢。”
师晴很是满意地点头,同时又有些愁眉不展。
“怎么?有心事?”
“嗯,我在担心晓梦那丫头。”
师晴托着腮,颇有些担忧。
“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决定。你操什么心呐?”
张雅娜笑了笑。
没一会儿,公孙瑾和钟苓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钟苓子显得活力满满,信心十足。
“张姨,我们继续吧。”
“还要继续唱吗?”
“嗯,我感觉,接下来一遍就能录好。”
钟苓子脸上洋溢着笑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深信着。
“这么有信心啊。”
张雅娜微微一愣,从她脸上看到了当年的师晴特有的那份从容和自信。
钟苓子欣然一笑,微微闭上眼,将空气吸入肺腔,浅浅唱了起来。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沿路一起走半里长街。”
下着雨的夜,无人问津的街。
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开房,度过了一个很特别的夜晚。
那男孩很干净,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她。
他给她熨衣服,给她买饭,还给她喂了一勺枇杷膏,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入眠。
那个房间的门牌号是307,她要记住好多年的数字。
离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带着笑。
一起走过那条半里长街时,脚下都像生了风,如此轻快。
张雅娜和师晴屏息以待,谁也没有出声打扰。
她们都明显感觉到,钟苓子的状态变了。
一种很微妙的变化,是情感上的。
“还记得街灯照出一脸黄,还燃亮那份微温的便当。”
“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钟苓子的眼角潸然淌下两条泪痕。
那天夜里,她蓦然回首,看见公孙瑾站在风中时。
街灯将他的脸照得一片暖黄,那个侧脸的轮廓,简直好看得不得了。
他说,莪给你买了披萨。
这句话竟然催出了她的眼泪。
“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
“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钟苓子忘情地唱着。
与公孙瑾经历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放映,如幻灯片一般。
妈妈当小三的经历被人曝光,在食堂里被人谩骂,到处都是质疑的目光。
是他站出来,牵着她的手离开。
在她阳台的边沿跃跃欲试,想要往下跳的时候。
他又一次出现,大声喊着“别跳,我需要你”,将她拽离了天台边沿。
学单车反复摔倒的时候,是他站在后面,扶着她前进。
腿受伤行动不便的时候,是他背着她上下楼。
在酒吧做驻唱的时候,是他陪在她左右,和她一起登场演唱。
在她疲惫不堪,对生活失去希望,又一次想到轻生的时候。
是公孙瑾骑着单车载着她,相约看了秋日里的枫叶。
妹妹的药遗失的时候,他冒着滂沱大雨,跟着她一起找了九个小时。
她问他,为什么总是你?一次次地将我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他说,我是你的天使啊。
“还记得当天吉他的和弦,还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线。”
“当天街角流过你声线,沿路旅程如歌褪变。”
夜里的烟火,扑向寂寥的人间。
他看着夜幕下的城市,对她说。
“苓子,我为你写了一首歌。”
她吃着最喜欢的披萨,看着他抱起吉他,在街头浅浅唱了起来。
每一句歌词,都好像记录了两人过往的故事。
“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
“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钟苓子睁开了眼睛,脸颊一片湿润。
公孙瑾递过去了一张纸巾。
她伸手接过,嫣然一笑。
“怎么样?”
“这首歌,已经没有必要再录了。”
“或许还有瑕疵,但你刚刚唱的,就是最好的。”
张雅娜看着她,既欣慰,又好奇。
好奇在她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师晴叹了叹气,感慨良多。
她竟然只用了一天,就在张雅娜这里录好了歌。
这个成绩比起师晴当年还要好得多。
听着她们两人的评价,钟苓子开心得又蹦又跳,拽着公孙瑾的胳膊,很是激动。
“你不是科班出生吧?”
张雅娜看着钟苓子,柔声问道。
“不是,我妈是教声乐的,小时候跟她学过。后来我就自己摸索。”
钟苓子如实答道。
“基础还行,嗓音也可以。但是缺乏系统的训练。”
“这样吧,你跟着我。我每天单独拿两个小时出来教你乐理知识。唱歌方法不科学,再好的嗓子也会浪费。”
“你的声带,发音和气息,都需要专业的调理。”
张雅娜很是认真地道。
“苓子,张姨是要收你做学生呢。还不见过老师!”
公孙瑾闻言,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发自内心地为钟苓子感到高兴。
“谢谢!谢谢老师!”
钟苓子喜出望外,一边道谢,一边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可是张雅娜唉,天后师晴的引路人,现在竟然要收她做学生!
怎么说,都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师晴听着,也很感到很意外。
除了公孙瑾,张雅娜可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要收谁做学生。
“你抽烟吗?”
张雅娜继续问道。
“呃……抽。”
钟苓子摸了摸头,有些难为情。
“戒了,这是为你以后职业生涯好。”
张雅娜微微皱眉,很是严肃地道。
“嗯,好!”
钟苓子点了点头,眼神坚决。
当天夜里,回家的路上。
钟苓子和公孙瑾一起走着。
“真是没想到呢。竟然可以遇到那么多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大牌明星。”
“连天后师晴,都亲自来听我唱歌。”
“我怎么感觉,我好牛逼啊!”
苓子捧着脸,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
“是是是,确实牛逼。”
公孙瑾连连点头附和,看着她傻乐的样子,有些想笑。
“嘻嘻,张雅娜竟然做了我的老师。老师耶!”
“她可是师晴的伯乐!”
“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做梦一样。”
“太不真实了。”
“像我这样的人,竟然可以发唱片,以后还要上电视。”
“企鹅音乐里还会有很多人听我的歌,留言评论。”
“然后我会暴富,赚好多好多钱。”
“妹妹的病就可以治好。我们一家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为钱发愁。”
钟苓子越说越兴奋,眸中流转着晶莹的微光。
她看着身旁的公孙瑾,有些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扑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谢谢你,公孙瑾。”
车水马龙的街头,人间在霓虹灯中摇摇晃晃。
她站在风里,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