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的尽头亮着微黄的光。

逼仄，冗长又压抑。

钟苓子坐在汽车的后座，看着窗外。

每每进入隧道的时候，她就会盼着出口。

就像一只鸟被剪掉翅膀，关进了地洞。

汽车驶出隧道，冲上高架桥。

外面的世界豁然开朗了，她才舒了一口气，这才感受到自由。

高架桥上，车流来去匆匆。

道路两旁是亮着灯牌的公寓楼和写字楼。

一个个小小的窗口里亮着光，远远地看去，就像是用光精心编制起来的笼子。

天上又下起了零星的雪花。

雪幕下的人间，如此静谧。

“师傅，还有多久到啊?”

钟苓子悠悠地道。

“快了，就几分钟。”

“你问了好多遍了。”

司机似乎也有些无奈。

“可以快一点吗？”

钟苓子催促道。

“你是不是有急事?”

“嗯，很急的。”

“家里人做了我爱吃的菜，正等着我回家呢。”

钟苓子摇下了车窗，看向外面。

晚风吹进来，撩拨起她的头发。

司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加快了速度。

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你真是幸福啊。”

司机很是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幸福。”

钟苓子轻轻笑着。

司机加快了速度，导航上不断传来“当前道路限速60，您已超速”。

车载音乐里放着《如果有来生》。

司机一边跟着唱，一边透过后视镜去看钟苓子。

虽然戴着口罩，但那好看的眉眼，还有标致的金色波波头，已经让他认出了这個当红的歌手。

钟苓子听着歌，只是托着腮，浅浅笑着。

“到了。”

“谢谢！”

“我很喜欢你的歌，继续加油啊。”

司机摇下车窗，对着钟苓子的背影喊道。

“谢谢!我会加油的。”

钟苓子挥了挥手告别，进了红莓苑的门。

屋子里亮着温暖的光，进门的时候，门口摆好了棉拖鞋。

中央空调的热风吹拂在脸上，驱走了冷意。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还冒着热气。

公孙瑾盛好了米饭，将碗筷放在她的位置上。

“快来吃饭。”

钟苓子仔细端详着公孙瑾的脸，突然跑过去，从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她把手环绕在他的腰上，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背心，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到很安心。

“怎么了?”

公孙瑾有些发懵。

“没什么，就是想要抱你。”

钟苓子紧闭着眼帘，亲昵地磨蹭着他的后背，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

“公孙瑾，抱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她幽幽地道。

公孙瑾闻言，短暂地陷入沉默，似乎也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怎么不说话?”

钟苓子抱着他腰的手又搂紧了一些。

“我这人……嘴笨，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公孙瑾微微皱了皱眉。

钟苓子闻言，一下子笑了起来。

“我教你，你应该说，我现在也很幸福。”

“我现在也很幸福。”

公孙瑾脱口而出。

“呵呵~”

钟苓子抱着他，轻轻摇晃起来，像是小女孩抱着自己心爱的等身玩偶。

“先吃饭吧，等会再抱。”

“好!”

钟苓子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坐上餐桌。

看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食指大动。

“唔~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麻婆豆腐!”

吃着公孙瑾做的饭，她露出一脸的满足。

她吃东西的样子还是不那么优雅，很活泼。

嘴边还会沾染上红油和豆腐沫。

但在公孙瑾眼里，她可爱得无可救药。

“全世界最好吃，有些夸张了。”

公孙瑾欣然一笑。

“一点都不夸张!”

钟苓子小脸很是认真。

晚餐还是吃了三大碗米饭，她最后靠着椅子，很没形象地打着饱嗝。

见公孙瑾略显嫌弃地看着自己，她也不脸红，而是咯咯直笑。

一边笑，一边打嗝，最后趴在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饭后，公孙瑾准备收拾碗筷去洗碗。

钟苓子想起了外婆的叮嘱，便赶忙动身和他一起收拾。

一起吃饭，一起进厨房洗碗。

洗完碗筷，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钟苓子会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很自然。

就像婚后相处得和谐且甜蜜的夫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孙瑾也慢慢习惯了这样。

慢慢的亲密，慢慢的和她走在一起。

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也许，慢慢，是最好的原因。

“公孙瑾，我爱你。”

两人看着电视，钟苓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她说得很平淡。

没有深情款款的告白，没有巧克力，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良辰美景，也没有鲜花和玫瑰。

就像在叙述一件再平淡的小事，在适逢其会的时候说了出来。

钟苓子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告白场景会是多么浪漫。

最好是在意大利的罗马假日拍摄地，有一大捧玫瑰花。

她蓄了他喜欢的长发，穿着白裙子。

但真等她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她只是靠在她的肩上，情到深处，情不自禁。

“嗯，我知道。”

公孙瑾的声音很轻，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们在一起吧。”

“好啊。”

两个人的对白都很简单。

没有小说和电影里大段的对白，也没有浪漫的情话。

就像你说“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黄焖鸡”，我说“好啊”这么平淡。

“真的?”

钟苓子抬起头看着他，很是惊喜。

“嗯，真的。”

公孙瑾点头。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啊。”

钟苓子喃喃地道。

不过是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她说我们在一起吧，他说好啊。

就是这样简单。

她有些措手不及，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一下子冲上头顶，让她觉得好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亲了我那么多次，不答应，我就很亏。”

公孙瑾很是认真地道。

“嘻嘻!”

钟苓子小脸泛红，小手轻轻搓揉了下脸颊。

“真像做梦一样。”

她伸手去捏了一下公孙瑾的脸，眨巴着眼睛。

“疼不疼？”

公孙瑾白了她一眼，不想说话。

“咱们俩这样，进度是不是有点快啊?”

钟苓子回过神来，心里是很开心的，但是又有些紧张。

“不快，刚刚好。”

公孙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换别的恋爱轻小说女主，不出三章就白给了。

她能坚挺到六十万字，倒也是难得。

“这一路走来，我们其实经历了很多。”

“嗯，是啊。发生了好多事。”

钟苓子后知后觉。

洗完澡，两人大被同眠。

看着枕边睡着的人，钟苓子睡意全无，只是笑意盈盈地端详着他的脸，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该睡觉了。”

公孙瑾伸手搂着她的背，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现在睡还有点早。”

钟苓子目光迷离，搂住他的脖颈，和他亲吻在一起。

两人紧紧相拥，就像草原上嬉戏打滚的小狮子。

“公孙瑾，我爱你。”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幽咽，眼角带着泪滴。

“我知道。”

公孙瑾抱着她，用手轻抚着她的脸颊。

“你说莪也爱你。”

“我也爱你。”

雪夜里，屋里亮着温暖的光。

窗外的雪还在下，法国梧桐落满了白霜。

风一吹，就是满天缤纷，像东风吹落了千树繁花。

夜深了，公孙瑾抱着怀里的女孩，沉沉地睡去。

钟苓子还没有入睡，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大男孩。

公孙瑾似乎梦到了什么，睡得不太安稳。

钟苓子用手温柔摸着他的头发，轻吻着他的脸颊，目光温柔。

……

嗒!嗒！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留下拖沓的声音。

长夜清寂，星河满天。

公孙瑾来到车站，听着汽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

他又来到了这个车站。

前世和故乡告别，前往他乡的火车站。

“你真的要走吗？”

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公孙瑾微微恍了神，回眸望去。

穿着白衬衣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亭亭玉立。

她不漂亮，脸上有些雀斑，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两鬓总是很红，像是苹果。

一双眼睛乌黑又明亮，像是丛林中的探出草丛的小鹿，懵懵懂懂，在黑夜中泛起露水般的微光。

两根麻花辫垂落在胸前。

那一身衬衣始终洁白如新，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灰色的格子裙，两节小萝卜腿。

“莉莉……”

公孙瑾在梦里梦见过无数次，再见她的场景。

梦里的他，总是会紧紧抱住她。

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上前。

“嗯，要走。”

“远方，有我要的幸福。”

公孙瑾说着，轻轻笑了笑。

莉莉看着他，看着那张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眉眼弯弯的，也在微笑。

“这是最后一次了。”

“嗯，最后一次。”

公孙瑾微微颔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梦见她了。

“最后一次，抱我吧。”

莉莉对他张开了双臂。

公孙瑾走上前，抱了她。

这个拥抱很轻，不如以往那样炙热，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

礼貌又带着一丝生疏，就像在和故人告别。

汽笛响了起来，遥远的灯光穿破黑夜，列车在站台边停靠。

“列车到站了。”

“嗯，我走了。”

公孙瑾后退了两步，拖着行李箱，招了招手，便转身离去，站台边的晚风吹开他鬓间的头发。

莉莉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车厢里的气息陌生又熟悉，是远方的味道。

火车像是醒了觉的野兽，缓缓行驶起来。

耳机里又响起了轻灵的吉他声，是那首《千千阕歌》。

公孙瑾没有落泪，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祝你一路顺风。”

“一定要幸福啊。”

莉莉站在原地，招了招手。

她没有迈出脚步去追逐那列驶向远方的火车，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

翌日清晨，窗外又是白茫茫的一片。

公孙瑾拉开窗帘的时候，雪景明亮得刺眼。

“唔~亲爱的，再睡会嘛。”

钟苓子缩在被子里，声音有些迷糊，眼睛半睁。

“我得给你准备早餐。”

公孙瑾理了理被子，怕她会冷，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脚。

“咯咯，好痒，你喜欢我的脚?”

昨晚缠绵的时候，公孙瑾就经常摸她的脚。

“哪里都喜欢。”

公孙瑾说着，将床尾的被子往里折了折。

“唔~”

钟苓子把头蒙进被子里，开心地打了两个滚，在被子里扭来扭去，痴痴地笑了起来。

早餐还是她喜欢的鸡肉糁汤和包子。

天气很冷，钟苓子不太想起床。

公孙瑾只好抱着她，把衣服一件件往她身上套。

鱼鱼不想起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帮她穿衣服的。

钟苓子则扑在公孙瑾怀里，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亲昵地磨蹭着，像是黏人的奶猫。

公孙瑾出奇地耐心，帮她把保暖的羊毛衫和羽绒服穿好。

去卫生间的时候，钟苓子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小腿在打颤。

她昨晚有些疯，一直缠着他，到了很晚才睡。

公孙瑾烧了热水，调好了水温，等她洗漱完之后，又开始帮她洗头发。

钟苓子觉得他的手很温柔，像是在给头发做着按摩。

雪白的泡沫在温热的水中褪去，像是褪去的海潮。

“你喜欢我留短发还是长发?”

在给她上护发素的时候，钟苓子突然问道。

她记得，公孙瑾看到她身份证上的照片时，说她留长发的样子很美。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

“你说，都喜欢，只要是你，就喜欢。”

“都喜欢，只要是你，就喜欢。”

公孙瑾的声音很温柔，不像初见时那么清冷。

顿了半晌，他又补充了一句:“留长发，洗头发累。”

“哈哈，那我就不蓄长发了。”

钟苓子笑了笑。

“蓄吧。”

“你还是喜欢长发嘛。”

“是喜欢你。”

公孙瑾脱口而出。

钟苓子听他这么说，就很开心，笑容一直都没有停过。

吃完早餐，公孙瑾撑着伞，和她一起出了门。

“等一下!”

钟苓子看了看公孙瑾的围巾，伸手理了理。

“你这样系着，脖子会冷的，我帮你换一个系法。”

她的双手灵巧地拨弄着，正了公孙瑾的衣领，用围巾围住了他的脖颈和下半张脸。

公孙瑾看着钟苓子的眼睛，那双眼睛直视着他，眼里也只有他。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钟苓子是特别的人。

她是第一个和他确定恋人关系的人。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莉莉。

因为他的生命中，又有了值得他用尽全力去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