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区,绿茵佳苑。
房间里很空荡,除了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玻璃壁柜,就只有挂在墙上的木吉他,还有一台架子鼓。
最显眼的东西,是玻璃柜里放置着的一列水晶奖杯。
2005年年度最佳歌手、年度最佳音乐人、最受欢迎男歌手……
落地窗外吹进来了风,将桌上的纸稿吹得散落一地。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脸上的皱纹和冒着血丝的眼睛满是疲态。
徐晟打了个呵欠,弯下腰拾起那些纸张。
上面写着一首首歌的歌词,出自他自己之手。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有些气馁,将纸稿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可没一会儿,徐晟又从垃圾桶中取出,摊开后,细看了一会儿,将里面两句自己满意的歌词摘录了出来。
他不是创作型歌手,已经很久没有出新歌了。
鎏金里面的作词人拿出手的作品,他都不是很满意。
“呵……”
徐晟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大楼。
十五层,一百四十平的房子,十二万一平的房价。
徐晟还了二十年的贷。
作为乐坛名头上的歌王,他的生活过得并不如意。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资产,就是这套房子。
一纸合同,买断了他二十年的人生。
有时候,他看着电视上风光的自己,也会怀疑那些荧幕上风光的人,生活中是不是也是一地鸡毛。
徐晟转而看向身侧,壁柜里琳琅满目的精致奖杯,又耷拉着眼皮,看了看桌上的一纸合同。
或者说,是他后半生的卖身契。
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为鎏金辛苦了这么多年,鎏金的高层会给予他应有的尊重。
可是他错了,资本是没有情义可讲的。
“没有我们的平台,你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在徐晟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他知道,自己需要鎏金的资源,也需要和他们旗下的优秀音乐人合作。
单靠他自己,是无法独立完成一首高质量歌曲的。
可是,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不应该只拿到这么一点。
徐晟抚着斑白的头发,面露痛苦,心情一阵烦躁。
叮咚!
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徐晟抬起头,有些错愕,来到门前,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人,他并不陌生。
张雅娜,曾经也和他过一些合作。
在她的身旁,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稀客啊,怎么突然想上门来我这儿。”
徐晟先是一愣,旋即笑了笑。
“想和你谈谈合作的事。”
张雅娜摘下眼镜,微微笑着。
“合作的事,那你联系我的经纪人就好了啊。”
“今天这件事比较重要,所以登门拜访比较有诚意。”
张雅娜眼含深意。
“哦~”
徐晟淡淡应了一声,顿时恍然。
“行,我这就打电话叫经纪人过来。”
“先进来坐吧。”
他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些年,并不傻。
徐晟给在鎏金的经纪人打了电话,让他赶紧过来一趟,又给三人倒了水。
看着徐晟给自己倒水,公孙瑾倒也挺意外的。
这位歌王没什么架子,相处起来很随和。
“你的歌,我都很喜欢,每一首都听了很多遍。”
徐晟冲公孙瑾轻轻笑了笑,旋即看向庄晓梦。
庄晓梦坐在张雅娜身旁,略显紧张。
“咦?你不是师晴家的闺女吗?”
徐晟仔细瞅了庄晓梦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啊?嗯。”
庄晓梦微微有些脸红,点了点头。
“我说呢,难怪这么眼熟,之前师晴带你参加一個晚会的时候,我们见过的。”
“这孩子有些怕生,现在是实习经纪人,我负责来带她。”
张雅娜笑了笑。
“经纪人?”
徐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师晴的女儿跑去当经纪人干嘛?
“嗯,小孩子嘛,就喜欢粘在一起。”
张雅娜说着,看了看公孙瑾。
“哦~我懂我懂。”
徐晟看了看两人,立刻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闲谈几句,气氛也很是融洽。
半个小时后,徐晟的经纪人从公司赶来。
进门后见了张雅娜和公孙瑾,不禁有些惊讶。
“晟哥,这……”
“过来聊。”
徐晟只是向她招了招手。
“哦,好。”
徐晟的经纪人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女性,个子很高,气质也很好,谈吐很是不凡。
“题外话就不多说了,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张雅娜直接将童菲儿的合同放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合同你们先看。”
说完,她就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庄晓梦在一旁看着,内心隐约有些崇拜。
她觉得张雅娜很有魅力,尤其是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自信和从容,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成熟很强大,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徐晟和经纪人看起了合同,越看越觉得惊讶,期间不时地提问。
“唱片、演唱会、商演、综艺的收益都是二八分吗?”
“平台只拿两成?”
徐晟感到很惊讶。
他在鎏金从来没拿过这么高的分成,一直被霸王条款剥削得死死的。
“白金的一线艺人都是这个分成。”
张雅娜淡淡地道,随后看了看身旁的公孙瑾。
“他是一九分,还有白金的股份。”
徐晟随后看向公孙瑾,眼眶有些温润,像是吃了一斤柠檬。
“听说你在鎏金的分成……”
张雅娜试探着问道。
“也是一九分,只是我拿的是一。”
徐晟声音有些嘶哑。
公孙瑾闻言,也是目瞪口呆。
惨!这也太惨了!
“你怎么会签这种合同?”
张雅娜很是纳闷。
“那时候年轻,不懂那么多套路。”
徐晟扶着额,一脸苦涩。
近年来,他和鎏金因为利益纠纷打了不少官司。
听完徐晟的经历,公孙瑾不禁有些同情。
和鎏金的老板一比,曹旺都良心得不行。
在谈起歌曲版权、签约年限的问题时,徐晟对白金的合同也感到很是满意。
“合同很好,你们的条件,我很满意。”
“但是……”
徐晟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吗?”
张雅娜问道。
“主要是违约金方面的事。”
徐晟的经纪人说道。
“他和鎏金的合同里有规定,即便是合同到期了,他在到期后的五年里也不得再加入任何经纪公司。否则要赔付八千多万的违约金。”
“合同一直被卡着,我也很为难。”
徐晟也面露难色。
“如果违约金也不是问题呢?”
张雅娜脸上的笑容依然从容自信。
徐晟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和经纪人对视了一会儿。
“他之前的歌,版权都在鎏金那边,就算签约了白金,可能也没办法唱之前的歌了。”
“即便是这样,你还想要签他吗?”
徐晟经纪人看向张雅娜。
“下蛋的鸡和鸡蛋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张雅娜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你们能够解决,我们就跳槽到白金。”
徐晟的经纪人呼吸也有些急促,看了看徐晟,心情很是激动。
这些年来,她跟着徐晟混,结果并不尽人意,老早就在劝徐晟跳槽了。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
现在有了更好的平台和发展机会,她必然不会错过。
在业内,经常有人问她。
“你作为歌王的经纪人,一定混得很好吧?”
每每她听到别人这么问,都会泪流满面。
“请说。”
张雅娜摊了摊手。
“你们,能够像鎏金那样,提供给徐晟足够的资源倾斜吗?”
“鎏金有现在最好的作曲和作词团队。”
经纪人说着,下意识地看向她身边的公孙瑾。
为自己的艺人争取利益,就是为自己争取利益。
“就鎏金的那些歪瓜裂枣,怎么和我们的卧龙凤雏比。”
张雅娜不屑地撇了撇嘴,旋即一脸骄傲地看向公孙瑾。
听到张雅娜夸自己卧龙凤雏的时候,公孙瑾总感觉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卧龙凤雏,至少现在还不是贬义词吧?
“徐晟先生,你想要一首怎样的歌呢?”
公孙瑾看向徐晟,轻声问道。
“什么样的歌……”
徐晟眯着眼,细想了一会儿,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堆手稿递到了他面前。
“我不怎么会作词,乱写的东西。”
“让您见笑了。”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究竟要唱一首怎样的歌。”
“但总是有一团雾,一直缭绕在我心里。”
徐晟一边说,一边思索,试图用语言去描述,却剪不断理还乱。
“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这种心情。”
“有时候觉得,语言特别的无力。就是组织不出来自己想说的话。”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一直积攒着又说不出来。”
公孙瑾看着他写着的手稿。
有些是歌词,有些是类似散文的日记,还有些简单的叙事。
“我已经老了,却还是羡慕那些年轻人。”
“昨天傍晚出门,看到了一些在烧烤摊上举杯痛饮的中年人,在他们旁边的桌上是一些在校的学生。一群人颓废世故,一群人充满朝气。”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已经四十了,对人生还是有好多困惑。”
公孙瑾想了一会儿,大概知道该给他写什么歌了。
尤其是看到“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的时候。
他放下了手稿,抬起头问道:“能给我纸和笔吗?”
“我还需要一把木吉他。”
“有!”
徐晟赶忙进屋拿来了笔和纸,还有他需要的木吉他。
公孙瑾接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山丘。”
庄晓梦在她身旁,看得很清楚。
然后,她就看着公孙瑾仰起脸,眯着眼思考起来。
随后,他就拿起木吉他,轻轻地拨动起来。
前奏很轻,像是苍老的中年人点着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享受着静默。
徐晟听着,不禁有些失神。
只是拨动了两个和弦,他的思绪就沉浸在了公孙瑾的吉他声中。
“想说却还没说的还很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也值了。”
只是开口的第一句,就让屋子里的几人都陷入了安静。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静静听着公孙瑾拨动吉他,轻轻的哼唱。
这首歌和公孙瑾以往的风格有些不相符。
像是历尽沧桑,阅遍世间百态的中年人。
“说不定莪一生涓滴意念,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徐晟听到这里,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写歌的灵感。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还没能晓得,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
听到这里,徐晟坐正了身子,眼眶有些温热,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这几句歌词,一下子就唱到了他心里。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在什么时候。”
公孙瑾唱完一段,就赶紧用笔在纸上写下歌词。
这首歌的前半段比较低沉缓慢,像是一个年轻人慢慢变得苍老。
但是进入副歌后,公孙瑾拨弦的动作就狂放,歌声也变得高亢。
像宏大的进行曲,走出了低沉缓慢的序章,进入了激烈昂扬的“弗里斯”,迅急、热烈。
像是不惑之年还心有迷惑的人,终于不惑。
像走出了人生,从颓丧的中年人再次成为了昂扬前进的年轻人。
等到他将这首歌唱完,停下来的时候。
徐晟已经热泪盈眶,在他身旁的经纪人激动得涨红了脸。
张雅娜一脸骄傲,惊喜。
庄晓梦托着腮,温柔地笑着,看向公孙瑾的目光满是崇拜。
“这……这首歌,唱得简直就是我的人生。”
“让我唱这首歌吧。”
“请一定要让我唱这首歌。”
徐晟声音颤抖着,没等经纪人说完,就一把拿过合同,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公孙瑾微微笑着,在纸稿上顺带谱好了曲子,还有要用的乐器编曲。
徐晟紧紧盯着那张纸稿,又眼巴巴地望着公孙瑾,生怕它不翼而飞。
“这首歌叫做《山丘》。”
“山丘……好名字,好名字。”
徐晟一把接过纸稿,看着上面的歌词和曲子,忍不住傻乐起来,目光如痴如醉。
他现在眼里只剩下了这首歌,只要能让他唱这首歌,以往的那些歌,好像都可以放下。
如果要让他一辈子只能唱一首歌,那一定会是这首《山丘》。
“你要是喜欢,现在就可以跟我们来白金的录音棚里录歌。”
张雅娜淡淡地笑着。
“嗯。”
徐晟收好稿子,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鎏金那边解约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我现在要去练歌。”
“好。”
经纪人闻言,不禁有些无奈。
音乐对于徐晟来说,就像是一半的灵魂。
遇上喜欢的歌,在录音棚里唱上一整天,废寝忘食也是常有的。
回到自己的卧室,徐晟看着柜子里的奖杯,突然洒脱一笑。
白金给出了更加优质的合同,并且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和自由,充满展示了自己的诚意。
和在鎏金签订的卖身契一比,白金的合同简直是天使合约。
他已经受够了吸血鬼经纪公司的压迫,为什么要被当做奴隶一样剥削呢?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