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咱给人家送啥?”
提到送礼,兰花有些发憷,根本不知道该送啥好。
“还能有啥,人家是供销社主任,家里平常的东西应该不缺,我看看能不能弄张缝纫机票或者手表票。”王满银随口回答道。
实际上刚才吃饭时,他就在思考这件事情。
送礼也是一门学问,讲究一步到位,最好能让对方有深刻记忆。
这个时代有一个流行词叫“三转一响四大件”,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
王满银去过郭主任家里几次,对情况基本了解。人家已经有自行车了,倒没见缝纫机和手表,所以送这个最合适。
后世网上有关于各年代送礼有个顺口溜,描述非常形象。
七十年代:“手榴弹酒、炸药包点心盒、20响香烟——三响齐发。”
八十年代:“抽支烟不顶事儿,喝顿酒管一阵儿,要想办点事儿,得送组合柜儿。”
九十年代:“送烟不管事儿,喝酒管一阵儿。冰箱彩电刚够味儿,不点票子难办事儿。大团结借点力儿,‘四位老头’上阵才有劲儿。‘20响’、‘手榴弹’威力很差,‘鸡毛信’信封装钱功效极大,正负对撞跳舞效果最佳。”
按照道理而言,现在送礼还没那么卷,“三响齐发”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过在王满银看来,找郭主任办一般事情,“三响齐发”或许可以,要想在供销社找个工作,就有些弱了。
既然做了,干脆一步到位。
少安那边听了,吃惊道:“姐夫,那些票稀罕着哩。可不便宜,一张估计要几十上百块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原本以为姐夫所谓的送礼,只是几盒点心而已,哪知道出手就是缝纫机票手表票。
如果把票证换成钱,相当于把自家一头猪送出了。
“这么多?”兰花也愣住。
“少安,兰花,钱是王八蛋,没有咱再赚。咱家拼关系拼不过,只能用钱砸。”王满银不以为意的回答。
在后世,还有更夸张的送礼方式。有些时候送钱根本不管用,索性直接送人。
“我还是觉得太多了。”
少安仍然非常犹豫,下意识想放弃这次机会。
“机会有时候只有一次,当然要尽可能抓住。少安,你想想,如果真能进供销社工作,一个月三十多块的工资。一张缝纫机票,也就相当于两个月工资而已。”
王满银解释一句,跟着道,“我就怕真送张缝纫机票,都不一定能成。”
兰花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事关弟弟的前程,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交给男人处理。
听姐夫算完经济账,少安被说动了。
最终,他答应下来:“那……我回去让咱爸准备一下,这两天把钱送过来。”
“少安,钱不用了,票证我去弄。你只管到时候把村里跑好就行……”
“姐夫,给我办事儿,哪能让你花钱。”
闻言,孙少安连连摇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真能去供销社上班,我和你姐到时候脸上也有光。”
“那也不行,没有让你们出力又出钱的道理。你要不收钱,这工作机会我不要了。”少安坚持道。
他当然能够看出,姐夫是真心实意的。
但自己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姐夫能把这么珍贵的机会让出来,已经算天大的情谊了。他心里非常感激,哪能再让姐夫出钱。
真这样,自己以后都没脸面登门。
“好吧,要不这样,钱你先别送。等我买回缝纫机票,花多少钱再给你说说,这总行吧。”王满银退一步道。
这次,少安没有反对。
他先前着急忙慌被姐姐拉出门,估计家人都担心着呢。
事情商定后,少安没有继续逗留。
“这事儿没定下来前,除了咱爸,谁都不要告诉!”离开前,王满银再次叮嘱。
“知道了,姐夫。”孙少安点了点头。
他当然明白轻重,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指不定什么地方会出漏子。
将少安送走,王满银扭头见兰花盯着自己看。
他不解的问:“咋了,看我干啥,脸上有东西?”
“没啥,满银,我能嫁给你,实在太好了。”兰花主动拉着男人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向王满银表达爱意。
两人结婚前,更多是男人骚情,兰花只是半推半就。
看着身旁婆姨动情的样子,王满银忍不住口中花花:“知道我好,晚上要多卖力……”
话说,自己的婆姨怎么看都不够。
尤其这结婚一个月时间,家里饭菜营养跟上,兰花脸蛋愈发白皙,眉目间多了几分少妇特有的风韵。
晚上王满银是白看不够。
“你要死了,大白天也不正经,”兰花脸色通红,忍不住照着男人腰上拧了一下,继续靠在肩膀上晒太阳。
红日西坠,远处的山塬高低起伏,给笼罩上一片金红颜色。近处崖畔的积雪还没有彻底融化干净,更为这颜色添了几抹雪白。
粪堆旁洋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乱叫。土路边,撒欢的几只土狗胡跑打闹……
一切都显得宁静闲适。
两人就这么站着,都不再言语。
可惜他们的温存很快被打破……又有孩子们过来买东西了。
这些家伙手里有了压岁钱,根本存不住。
王满银没有想到,少安这件事情闹出的动静挺大。
晚上两人刚放下碗,就听到崖畔下传来熟悉的喊声。
“满银,兰花儿!”
听到声音,他们赶忙出门。
就见孙玉厚站在场畔下土路边,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爸,你咋来了?”
两人问着话,赶忙把对方迎到窑洞里。
说起来,从结婚到现在,老岳父还是第一次登门呢。
“爸,你还没吃饭吧,让兰花儿给你做去。”给老爷子倒了杯水后,王满银又问。
“别忙,我吃过了,说几句话就走。”孙玉厚急忙阻止。
“兰花儿,给咱爸做几个荷包蛋,很快的。”王满银没听对方的,直接扭头吩咐道。
不管吃没吃,自己要把女婿该有的态度拿出来。
没等孙玉厚起身阻止,兰花已经利索拿出几个鸡蛋打碎。
见状,老爷子也没再多说啥。
“爸,你为少安的事儿来的吧?”没等对方开口,王满银便主动问。
“满银,这事儿准成吗?下午我听少安说了一回,你都准备送缝纫机票了……万一不成,到时候可咋办?”孙老爷子话语里存着小心。
下午听儿子私下里说起,他当然很激动。
做父亲的,当然愿意给儿子找个前程。
不过冷静下来,又有些害怕。
毕竟买一张缝纫机票需要几十上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送礼他倒不怕,就害怕钱花了,事儿没办成。
晚上吃过饭,他实在放心不下,才着急忙慌跑到女婿家询问。
“爸,这事儿谁敢打包票。下午我已经和少安说过,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咱不抓住的话太亏了,就当拼一把。”
“也行,到时候你多操心。”说着话,孙老爷子解开棉袄,从里边掏出一团带着体温的票子,差不多有上百块。
“爸,你干啥?赶紧拿回去,我都和少安说过了,等弄到票再说。”王满银连连摆手。
“满银,一码归一码,这钱你必须收着。是给少安办事,说破天没有让你们出钱的道理。”
孙玉厚用长满老茧的双手,硬生生把钱推过来,言语中带着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