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远方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水面被船分开时撒气地拍打船声,清晨的雾气附着在一切可以附着的表面,留下小小的冰凉水滴。
这是一艘普通的垃圾船,当然是干垃圾为主,湿垃圾还是靠陆运。在船的末尾,无人问津的角落,正躺在一个人。
白红色战衣的蜘蛛女,格温·史黛西。她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胸脯还表明她还活着,只是陷入了酣睡或者昏迷,亦或者两者都有。战衣破损处裸露的白皙皮肤则显示着她经历了一场大战,而腋下还没有完全溶解的蜘蛛网告知着她的脱困手段。
在被秃鹫从高空扔下之后,格温急中生智,想到了男友威廉·布莱克讲过的滑翔翼装,于是紧急用蜘蛛丝在腋下编织了一对简易的蛛网滑翔翼。可惜少女虽然有一些针线活的经验,但对于这种只存在于印象里的东西并不拿手,等到编织完成时已经来不及了。抱着软着陆也比摔死在房顶上强的心态,她调整方向,一头扎向了布鲁克林大桥的东河。万幸的是,刚好一艘加班停靠的垃圾船接住了她,不然她可能就要去布朗克斯区了。
“爸爸……威廉……”格温呢喃着,似乎陷入了一场梦境。
她的呢喃终于被人注意到了。
“孩子醒醒。”一个老人家越过成堆的纸板、饮料瓶之类的垃圾,在已经倒塌的纸箱堆的下方发现了格温。
“什么,要上学了!”格温立刻从箱子堆里跳了起来,但是剧烈地头痛没能让她如往常一般轻盈地弹起,反而一头撞在了别的箱子上,引起了更大范围的倒塌。
“痛痛痛。”格温抱头哀嚎。
“你,你是蜘蛛女。”
惊讶的话语让格温立刻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她既不是在自己家,也不是在威廉家,而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垃圾堆里。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长期的压抑的英雄生活立刻让她下意识道歉,然后抬手射出蜘蛛丝就想离开。虽然一部分人对蜘蛛女有所改观,认为她是个英雄,但依然有更多的人在官方和媒体的渲染下将其看作杀人犯、恐怖份子等等,几乎一切不好的名声都落在了她头上。
如果她不是女性的话,恐怕还会被女权再压一头。已经有人将她视为通共,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她是黑人或者同性恋。
似乎只要披上了英雄这层皮,就再也跟普通人无缘了。普通人的家庭生活、普通人的恋爱、普通人的学业和业余生活,都在向她挥别。
可是这是河面,没有别的世界的本叔帮她拉蜘蛛丝,蜘蛛丝在飞出去一段距离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于无力地垂落下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了面前的老人头上。
“呃,真的很抱歉。”格温恨不得直接跳进河里消失,但她的头痛依旧让她寸步难行。
她摸了摸怀里,想要打电话给某人来接她,是谁都好,只要能带她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可那里并没有如以往一样硌硬的、冷冰冰的物品,她这才想起来,装有她全部秘密的手机在战斗中被遗落在了那个巷子里。
这下遭了,她只能祈祷没人捡到手机,或者威廉能在她和秃鹫之后赶到帮她找到手机。一想到威廉,她不由得有点泄气,对方不知道因为何种理由在这次战斗中抛弃了她。
“要喝点热茶吗?”看到蜘蛛女有点丧气,老人和蔼地问,并没有因为她的冒失而生气。
“什么?”格温不可思议,自己搞的这么尴尬,对方没有把她赶进河里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居然还请自己喝点热茶,她现在确实需要喝点热水,尽管纽约现在是夏天,但露天和河面上睡了一晚依旧让她有些体寒。
“你之前在那座桥上救过我的孙女,她很喜欢你。也一直想再见见你。”老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布鲁克林大桥,然后转身向着船舱走去。
格温这才依稀有点印象,那是她第一次穿着自制的战衣参与超级人类之间的战斗。那场战斗女浩克在桥上制造了巨大的混乱,将大量车辆扔下大桥了,其中就包括一个没来得及逃离的小女孩。千钧一发之际她将女孩从车里救了出来,那时候也是这个老人从她手里接过了女孩,然后询问她的名字。初出茅庐的小英雄哪有想过什么名讳,随便编了个蜘蛛女糊弄了过去,结果没想到后来这个随便起的名字真的成了人们称呼她的名字。
早知道应该想个更酷一点的,比如她现在就更偏爱威廉起的“幽灵蜘蛛”。
格温一瘸一拐地跟着老人走进了船舱,纵使蜘蛛变异给她带来了超越人类的恢复力,但那样的重伤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船舱里果然坐在那个小女孩,她正一副乖乖女的样子煮着热茶,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舱门,然后瞳孔地震。
“蜘蛛女姐姐。”意料之中的惊讶,意料之外的称呼。女孩放下茶杯扑向少女,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格温嘴角撇了一下,轻轻地呼了口气,女孩的身高仅仅只能让她的头够到格温的腹部,但恰巧碰到了她的伤口。
在纠结了一下后,格温回应了女孩的拥抱,她将女孩抱在怀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进了船舱。
“好久不见。”格温忍着疼痛,尽量保持语气的轻松明快。对于如何保持一个英雄形象,她已经颇有经验。
“好久不见。还有,谢谢你。”女孩紧紧地环着她的脖子,隔着战衣和面具她也能感受到热情。
格温现在无比庆幸自己落在了纸箱堆里,要是别的垃圾,恐怕自己现在一身味道,女孩就不会这么亲近。曾经她摔落在甜甜圈店的地窖里,接下来一周身上都是果酱味,彼得和哈利没少因为这个事取笑她。
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热茶,格温掀起一部分面具,小口啜饮着。热水顺着她的喉咙进入胃里,然后化作热量散播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让她冰冷到有些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一些活力。
“非常感谢你们的招待。”格温由衷地感谢,这杯热水对此时的她而言不比威廉的饭菜差什么。
“我们要感谢你才对。”老人摆了摆手,接过格温已经喝空的水杯,重新倒上热水递了回去,“你是这个城市的英雄,也是我们的英雄。”
“英雄吗?”格温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她。在经历了早期少女的虚荣心和新奇感之后,她已经对这个称号有点麻木了,这个称号更像是一个诅咒困扰着她。
“蜘蛛女姐姐。”少女蹭了蹭格温的脸颊,在她的怀里调整了一个让双方都舒服的姿势,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平时赖在威廉怀里给威廉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你家里人也像我们一样支持你吗?”
格温愣了一下,任凭杯中的热水升腾,笼罩在她的面具的护目镜上,逐渐形成一层白雾,好像这样才能逃避这个问题带来的伤害。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以一种既不伤害小孩,又不违心的说辞,“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支持的是威廉,反对的是乔治。
“为什么要反对?”
是啊,为什么要反对呢。格温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最初是她觉得是父亲把彼得·帕克的死亡全部算在她头上,后来是觉得父亲对她失望,觉得她走上了一条邪路,现在在面对了更多强大的敌人之后回想,兴许也包含着一个老父亲对女儿的担忧。尽管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不如比她更小一点的威廉成熟,起码后者在她的视角中总是谋而后动,也没有每天穿着战衣在外树敌。也不像美国队长或者钢铁侠那样有着强大的背景。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英雄。
她这才终于记起,彼得·帕克临死前说的话,那句被她刻意遗忘的话:“这个世界需要你,格温,也需要蜘蛛女。你会树敌无数,会招致无法想象的灾难。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身边的其他人。”
长久以来,她刻意不去想这句话,是恐惧。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英雄,在早期凭着满腔热血勇敢无畏之后,看到了那么多黑暗,她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害怕乔治、威廉、玛丽·简他们受到牵连,像彼得一样死去,像哈利一样消失。所以她只能欺骗自己,蒙蔽自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面对那些根本不是她应该面对的敌人。
她的精神支柱仅仅只是彼得的死亡,那类似于“如果她不能让这副面具变为正义的象征,其他怪物便会用它作为罪恶的掩饰”的意义。
“也许是爱吧。”格温悠悠地说,眼神藏在雾气后面迷离而悲伤。
“爱?”小女孩疑惑地问,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谈爱这个概念还是为时过早
“孩子。”老人拍了拍小女孩的背,示意她从格温的怀里下来,让格温能更轻松一点。
“当英雄并不容易,对吗?”
老人再给格温添了一杯热水,然后问格温,眼神痛惜地看着她身上的伤口。一夜过去,她超人的恢复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但结痂的痕迹还是无声诉说着主人遭受的痛苦。
“是啊。”
格温感叹,人总是更容易在陌生人面前卸下心防,说心里话。威廉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她避开了问题,反问威廉,“如果那些本可以阻止的伤害因为她的退缩而发生了,那受害者容易吗?”
女孩依偎在格温腿边,也喝着热茶,天真烂漫的大眼睛迷惑地看着她的英雄,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能感受到蜘蛛女的悲伤。
“孩子,英雄是重要的,那是耶稣给予你的使命。”老人说着,他的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英雄背后的生活也很重要,英雄不是一切。”
得亏这里是格温,要是威廉,格里芬肯定会和威廉吐槽这些奇怪的教徒,比如“明明耶稣是在十字架上被钉死的,却被用十字架来纪念。这跟用土制霰弹枪纪念某个首相有什么区别?”再比如“耶稣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救别人。”然后威廉又会一副感觉很不对劲,但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傻样子。
格温若有所思。长久以来,她并未真正和自己和解。彼得终归是因为她的失误而死,虽然威廉多次开解她那不是她的问题,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她还是把问题归咎于自己的无能。所以她借蜘蛛女的身份打击罪犯,也是在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回想这些事情。但是长期的麻痹终究让她有些麻木,她的生活疲于奔命,她的精力捉襟见肘,学业、乐团和亲情一塌糊涂,爱情上则基本全靠威廉的包容和打理,虽然总是由她迈出第一步。
“英雄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情。”老人慢慢地说着,他的语音不太清晰,但好在格温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每个人都期待英雄,但心里却都明白英雄不能帮他们解决一切。甚至,英雄也不能解决自己的一切麻烦。”
“再强大的英雄也有弱点,也有阿喀琉斯之踵。他们会受伤,会遭受质疑,会被背叛,会经历痛苦,会遭遇失败。”
“这时,他们平凡的一面才更为重要。那会让他们拥有人性,人虽然弱小,却只能打败,不能摧毁。那是他们英雄的来源,是人的一面成就了英雄的一面,而不是英雄的一面支撑了人的一面。”
“托尼·史塔克有她的执行官当老婆。我跟美国队长并肩作战的时候,还看过她跟自己的教官调情哩。”
老人说着说着跑歪了,扯到了八卦。原来他还是个二战老兵,跟美国队长并肩作战过,想必那也是一段激情回荡的岁月,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英雄,也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格温低语,然后放下茶杯,拍了拍女孩的头,语气再度坚定,“谢谢您的热茶,我还有事要去处理。”
说罢,她一瘸一拐地推开舱门,消失在朝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