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话有些歧义，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单纯和你谈个交易。”黑袍人说。

EVA没有说话，她站在黑袍人的面前，目光冷冷地注视。

卡塞尔学院的超级电脑诺玛的核心之一EVA属于最高机密，连拥有诺玛持卡人最高权限的校董会都不知道这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两位，校长昂热和副校长“守夜人”，而他们的守信程度，EVA可以确认这个秘密绝不会是从他们那里传出去。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她甚至连那个男人都没有告诉，保守秘密的她只能每天通过网络悄悄地观察他，看着他颓废的身姿，形影相吊的孤独，和无以言语的悲伤。

她也曾无数次想要告诉那个男人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但一想到自己那半死不活和墓地里埋葬的尸体毫无差别的身体，话语便停在唇边。

EVA不知道该如何说出那残酷的事实，她已经在所有人面前死了八年，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死去八年的人会复活，更何况，八年前，格陵兰冰海的那次任务中，她仅存的躯体在严寒地攻击下早已脆弱不堪，宛若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虽然躯体在副校长的炼金术下勉强保存，但脑部的损伤使她无法苏醒，只能通过炼金术将她的部分意识融入到学校的超级电脑中，这就是EVA诞生的过程。

“EVA活下去！我们不会抛下任何一名可以活下去的学生！想想他！他还活着！不要放弃你的求生欲！活着就能看他一眼！”漆黑狭小的空间内，昂热的声音不停回荡着，仿佛是急湍的河流中漂浮的实木，给予溺水者救赎的希望。

“活下去.....”精神世界中，EVA睁开自己茫然的双眼，她像个孤独的小兽，头一次离开自己的洞穴，迷茫的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而不知所措。

“弗尔拉梅尔！你究竟干了什么！？”EVA茫然地看着面前吵架的两位校长，还有自己在营养液中上下浮沉的身体。

“昂热！松开你的手！听我说！”副校长挣开了昂热钳住自己衣领的双手。他坐在地上，在显示器亮光的照射下，他的面部异常苍白。

为了抢救EVA，他翻阅了大量记载炼金术的古籍，加上摆设炼金矩阵，副校长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合眼，如此高强度的作业下，这位高龄老人哪怕是S级混血种的身体也吃不消。

“我给你解释的时间，如果你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学校将不会再有副校长这个职位。”昂热背着双手，因长时间熬夜，他的双眼也是充血变得猩红无比，凶狠的像只发怒的野兽他用那双血红的双眼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弗尔拉梅尔，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怒气。

“呼呼呼。”副校长先是喘了几口粗气，随后摇晃着脑袋对昂热说道，“EVA的身体破损的太严重了，虽然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但身体内部简直可以用支离破碎来形容，那寒冷的冰流瞬间摧毁了她的细胞，意识存活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好比上帝降下灭世的洪水，毁灭罪孽深重的众生，然后选择唯一的人类诺亚，让他成为人类的火种。而EVA就好比诺亚，承受了上帝的垂青活了下来。”

“混蛋！我要你解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昂热指着身后屏幕中的女孩，大声叱问着副校长。

“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拯救不了EVA！与其让她被困在漆黑而绝望的精神世界，倒不如将她解放出来，畅游网络世界！不过这还是第一例，世界上的第一例。”副校长看着眼神茫然的EVA，嘴角升起一抹微笑，像是看到自己最伟大的作品诞生了一样。

“EVA，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副校长问。

“感觉很奇怪。”EVA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音响传来。

“人工智能？数据抽离？”昂热问。

“炼金术。”副校长说，虽然长时间的工作使他很是疲惫，但那双平时色迷迷醉醺醺的双眼此时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类似于古代炼金活灵的制造，远古时代，那时候炼金师还不叫炼金师，姑且用黑魔法师称呼他们更为恰当。他们高价收购龙类的尸体，接着将龙类的身体改造成傀儡，再将猫狗或人类各种稀奇百怪的的灵魂注入其中，使傀儡复活，然后通过技术操控龙类傀儡。后来有人觉得太过于伤天害理有违人和，那群黑魔法师便遭到了教廷的追捕，大量优秀的炼金师被送上绞刑架，事关灵魂转移的相关书籍全部遭到焚烧，信息也是失传了。”

“失传了？那你是怎么做到的。”昂热皱着眉毛问。

“灵感源自于缸中大脑那个理念。”

“加上前段时间我正好有些无聊，看过一些来自中国的修真小说，我看那些修真者猎杀灵兽妖兽，收取它们的魂魄，将收集来的魂魄交给锻造师，锻造师打造武器的时候把灵兽的灵魂融入武器，成为武器的器灵，到时候与其他修真者战斗的时候还可以召唤器灵协助作战。”

“你当这是儿戏吗？”昂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家伙不靠谱，但也没想到这么不靠谱，连小说里写的东西都敢拿来用，但好在也是成功另一个意义上救活了EVA。

“我可是翻阅许多古籍才得出的结论，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作的。”副校长平静地说。

“现在的我是存活在数据中么？”EVA怔怔地问道。

“没错，某种意义上也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你EVA，就是第一个走进大门的人类。”

“我的同伴呢？他们怎么样？还有施耐德教授，他的情况怎么样？”屏幕里的女孩儿问。

面对EVA的提问，昂热和副校长罕见的沉默了。

那残酷的答案，他们也不忍心告诉自己的学生，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任务，小队全军覆没，只回来一个半人，剩下的同伴全部沉眠在冰海之中。

“施耐德他受伤严重，情况比你好一些，但无法再继续屠龙了，以后呼吸也只能靠呼吸机。”昂热沉声说，他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

“那......其他人呢？”EVA问。通过观察昂热和副校长的态度，她本能地感受到不安。

“他们只是安静的睡着了。”昂热轻声地说。

“都......死了.....”屏幕中的女孩怔在原地，成为意识体的她居然也会感受到悲伤，虚拟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宛如断线的珍珠掉落在不断变化的地面。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他们虽然执行的是绝密任务，名字无法记载在英灵殿中，我们不会忘记他们，但他们的事迹将永远铭刻在所有人的心中.....”

“唉.....别说了，昂热，这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残酷了。”看到EVA的悲伤，副校长摇了摇头，垂下脑袋低声的叹气。

他虽然平时喜欢看女生的泳装比赛，甚至举行泳池派对，是个十足的色老头，但有一点，他不喜欢看女孩子落泪，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就像不喜欢有人折断他的玫瑰。

“不，还有半个。”昂热忽然说。

“谁？”

“你最在意的那个男孩儿。”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EVA一脸焦急的问，身为数据体，刚才留下的泪水仿佛是过场动画，没有在她的脸上残留任何痕迹。

“他因为在船上睡懒觉，没有参与这次行动，所以身体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昂热轻声说，“但他的精神方面受到自责的影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同伴和你死去，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每天靠着酗酒麻痹自己。他曾经也是执行部的精英，我们最骄傲自豪的学生。”

“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没事也挺好的......我可以看看他么？昂热老师还有副校长。”

“不能。”

“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副校长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说出拒绝二字的昂热。

他的神色是如此的平静，平静的像是一汪幽谭，宁静而酷寒。

“昂热！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没有感情的话？！他们还只是个孩子！”副校长厉声问。

“正因为他们是孩子，才要更加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昂热低着头，沉声说。

在显示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镜片映射着冰冷的寒光。双眼下隐藏的更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昂热，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的混蛋啊。”感受到昂热那如钢铁般的意志后，副校长像是破了的气球，被放干了全身的气。他知道昂热对龙类的仇恨，为了彻底屠灭那群家伙，他甘愿成为一名疯子，不择一切手段也要消灭龙族，哪怕......是个孩子，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利用。

“EVA，我们这次任务失败的原因是情报上的失误，猎人网上那名名为‘太子’的人放出的消息是个诱饵，他故意放出那个带毒的诱饵诱使我们前去上钩，由于我们辨别消息的真假，才会导致群军覆灭。”昂热抬起头，昂首挺胸，一股军人的气质从他身上蔓延，那是一种冷冽的气息。

“事后，我们曾试图使用过诺玛调查猎人网背后的存在，很可惜，我们一无所获，对方十分的狡诈，站点在全球都有分布，并且随时都在变换，我们根本寻找不到猎人网总部的位置。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了你，EVA的存在，一名真正意义时刻活跃在网络世界的人，有你的帮助我们一定可以查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猎人网的老巢，那里一定有‘太子’的消息。EVA，”昂热伸出了手，“你愿意帮助我们，和我们一起调查真相的存在么？”

沉默，这间昏黑而又狭小的房间内陷入沉默，死寂般的沉默。昂热没有收回手，他一直高举着那双手，仿佛在等待EVA的答复。

“我答应你校长，但我有个条件，我想看看他。”EVA说。“没问题。”昂热的脸上浮现一抹欣慰，“我手上还有一张多余的黑卡，那是诺玛的最高权限，我会把卡给他，从此以后他将自由的出现在学校的每一处，并且我会告诉他你的存在，只不过只能告诉他你只是根据EVA的记忆模拟出的数据人格，同时你也不能告诉他你存在的真相。”

“没问题。”EVA轻声说。

几天后，在校长的带领下，那个男人来到了中央机室。

他已经变了很多了，头发乱蓬蓬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和几十天没有洗澡的汗臭味。

这个人，只会在美国流浪的街头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那么的骄傲，犹如天空中闪耀的太阳，如今却如此的卑微，像条被打断脊梁的废狗躺在地上不断发出哀鸣。

“她叫‘EVA’是诺玛的人格程序。”昂热指着EVA的投影说。

“EVA！真得是你么？”男人像是着魔般扑了上去，他忘记了昂热最后一句话，只顾着拥抱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

可惜，存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团有光线构成的幻影，他张开双臂，全力拥抱下却穿过了那个空气中的女孩，猛然撞在面前的门上。

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下，而他却像是失了神般，瘫坐在地上，任凭鲜血的流淌。

许久后，他忽然发出尖叫，声音凄厉而哀嚎，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仿佛赤身裸体身处寒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

灌满营养液的水缸中，紧闭双眼的女孩顺着眼角流下一滴泪水，但泪水很快和缸中的营养液融为一体，不为人所知。

她当然深深爱着那个男人啊，亦如那个男人如此痴迷她一样，她在他的世界消失了，他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如今拖着没有脊梁和心脏的躯壳，支撑他活下去的恐怕也只有那深深刻入骨髓的仇恨吧？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后，恐怕他会瞬间被仇恨的火焰吞噬，堕入无底的深渊，不顾一切，抛弃所有也会去找“太子”报仇。

EVA也不想看到他被仇恨吞噬，她调查的越多，越能感到“太子”的神秘与恐怖，与其让他心爱的男人送死，倒不如让他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并且，她也要一直隐瞒自身的真相。对目前的她来说，身为一名留恋人间的幽灵，能隔着屏幕一直看着他已经很幸福了，哪里还敢奢求那个男人的拥抱啊。

静静看着他，也挺好。EVA在心里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