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肉是什么滋味？

对于虎娃而言，答案是苦涩、痛苦、悔恨和揪心。

他宁愿成为白肉的是自己，而不是比他小一岁的妹妹。

但这由不得他作主。

那时他还太小，记不住太多事，只记得妹妹甜甜的笑容，和周围的兵荒马乱。

父母带着他们一路背井离乡，慌忙逃难，一路上带的吃食混杂着树根、草根、观音土一起乱锅炖，也撑不了多久。

有一天，一家人饿得都快走不动道，父亲带着妹妹出去找吃的，然后带回来一大块肉。

对他说，自己遇到了一户大户人家，他们看上了妹妹，就用一只病羊，买了妹妹。

是啊，这羊病的可厉害了，一身没多少肉，全是皮包骨。

虎娃抱着羊肉，嚎啕大哭，哭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梦到了妹妹，在和妹妹一起吃肉。

妹妹不吃，一个劲地给他递肉。

虎娃说：“妹妹，你也吃。”

妹妹摇了摇头，撩起了衣服，衣服下，血淋淋的一片，坦露着五脏六腑。

虎娃惊醒，嘴里竟真的有肉。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娃啊，我们都要活下去。”

可是。

说好的我们，为什么走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

靠着白肉，虎娃成功地逃出来，来到了安定府瓶东县，被一位好心的大善人捡了回去。

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位县城有名的善人，他的善良，只针对那些官府中人，豪门大族，而不是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贱民。

天太热，南山上的泉水枯了，药田上这些靠着泉水养活的珍贵药材，也快活不成了。

他们这些奴户贱民整日挨鞭子抽打，开山挖泉，希望能重新挖出一口泉眼，把药田救活。

但是，瓶河都干枯了，南山又哪冒得出泉水。

许久没有进展，大善人也没了心气，只是给他们提供的伙食越来越少了，最初是粥，后来就成了清水米汤。

有人找到大善人，大善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

“你们这群贱民，废物一群，坏我药田，想要吃的，配吗？饿着等死吧！”

虎娃恍若回到了当初逃难的日子。

常常午夜梦回，梦见了父亲、母亲和妹妹。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梦中出现那些模糊的身影，他便知道，那是他们。

尤其是妹妹笑起来的那一口大白牙，怎么也忘不掉。

这一日，虎娃醒来，浑身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

一步一歇地离开草屋，看见外面其他人支起了一口大锅，锅中盛满了水，底下放着柴火，正熊熊的燃烧。

听见他出来的动静，其他人纷纷扭头，看向他。

人群中出来一个领头的，眼神凶厉，泛着绿光，好似恶狠狠的饿狼：“虎娃，平日里，大家待你不薄，你完不成的活，大家帮你完成，你挑不起的水，我们帮你挑，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到了。这口锅，你自己跳进去吧，别让大家难做。”

虎娃愣愣的看着这群对他不错的人。

他嘴里泛起了苦涩的味道。

良久，脑袋如同石头一样沉重。

点了下去。

“好！”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锅中走去，天气炎热，柴火滚热，他的心却如同寒冬腊月一样冰冷。

忽的。

他想到，父亲当初是如何和妹妹说的？

还是直接一刀捅进了妹妹的胸膛？

好像。

死亡，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这时，一道白衣身影飘飘然出现在他面前，皮肤白和大善人的小妾一样，剑眉星目，像是传说中的仙人。

其他人还看不见他。

虎娃仰头，问仙人：“仙人，你是来救我的吗？”

仙人递给他一枚药丸：“既然你要同意他们，以身饲人，不如多做好心，白肉太苦太涩，又无佐料去腥增味，还混杂内脏，实在难吃，服下这枚药丸，你的肉就会无比鲜美，还能让你无痛无苦。”

虎娃失落地接过药丸，眼中熄灭掉最后一缕光。

话本故事里的仙人出现了，但是即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也不是来解救他脱离苦海。

虎娃吞下药丸。

爬上滚烫的热锅，竟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

沸水翻滚，虎娃依旧清醒，看着围在锅边的人，眼睛都是绿油油的，沿着唾沫。

隐隐的，虎娃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好香！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面的肉已经煮得软烂。

对了，自己也饿了很久。

听说被砍头的人，死前也能吃顿断头饭，不做饿死鬼。

自己也不能做饿死鬼！

想到这里，虎娃大口撕咬下一块软烂的肉，不做吞咽，直接下肚。

抬头间，他看见那位仙人，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其他人见状，看虎娃自己都吃得那么香，再也忍不住，迫不及待的蜂拥上去，争抢肉食。

锅底燃烧的柴火，滚烫的锅，滚烫的肉，都不能阻止他们的疯狂。

手被烫伤，衣角被点燃，嘴被烫伤，喉咙被烫伤。

他们依然大快朵颐。

虎娃太瘦了，根本没多少肉，一群人很快吃光，犹不满足。

虎娃只剩下白骨的头颅说道：“这么多人，不到处是肉吗？”

“是啊！”

众人恍然，架着一人，放过锅中。

热热闹闹。

欢笑似过年。

待到热闹消失，留下一地的白骨。

白骨之中，虎娃抱着自己的头颅，迷茫地看着周围。

白衣人欣赏着眼前的景象，哗啦打开一纸折扇，扇着风：“虽没有办法阻止诡异诞生，但在一些事情背后推一把，便能造就一位诡异，甚是有趣。”

远处。

有声音传来。

高员外享受着丫鬟的扇风打伞，冷声吩咐：“去看看这群贱民死人没有，死上三五个，教他们知道教训后，再给他们吃的。”

“是！”下人大声应答。

快步跑过来，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跑回去，声音颤抖。

“老爷，大事不好了，他们，他们全死了！”

“啥？”

高员外走上前来一看，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走，快走，离开这里，去东村别院！”

虎娃迷茫的眼神有了神采，盯着离开的高员外，咧嘴一笑。

“大善人，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