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笔叫得特别大声,真把李慎吓了大跳,肩膀一耸,站起身来。
坏了,控制半天,结果蹦起来了。
硬着头皮回应,“嗯”一声,转头看去。
只见周忆丹忽闪着长睫毛,眼里满是疑惑。
宽大的白色卫衣笼罩,将她衬托得格外的轻盈。
在她旁边,一位大家闺秀般的姑娘,左手捏着裙子柔软的边,好奇地看过来。
李慎做好了见到周忆丹的准备,却没做好见林绿的,原本想好的招呼词,又给咽下去。
符墨说道:
“你放心,“六七里”跟纸皮的气息都被我掩盖住了,她在医院时没有发觉你,现在也不可能。”
好色笔还在耳边叫喊,唆使着他赶快去搭讪。
李慎说:
“周社长,你好呀。”
“林绿,你好。”
林绿腼腆笑着,也说句“你好”,右手将打包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周忆丹看看李慎,又看看林绿,问道:
“今天周五,学校应该有课,你怎么在这里?”
“没办法,原本想要补上学分的,可是上学期的课,周五没有班级要上。这学期的课,恰好也没排在周五。”
“周一到周四课又多又密,插课是插不进去了。”
“出来兜兜风,马上就要回学校,下午还有讲座的学分要拿。”
周忆丹打开手里的塑料袋,拿出一枚防油袋子递来,问:
“你吃不吃羊肉馅饼?”
李慎打开咬了一口,汁水流下嘴角,虽然有点冷了,但味道好得出奇。
“你们在哪里买的馅饼,好香啊。”
周忆丹说:
“不是我找的,是林妹妹找的,你还要吗,我吃不下了。”
把整个塑料袋都递了过去。
林绿小手一伸拦下来,把藏到身后的打包盒子拎出,说道:
“周姐姐,你带回去吃呀,你这么忙,用微波炉转一下,也总比饿肚子强。”
“吃我的吧,我这里有,而且我还可以时常过来买。”
她脸颊微微红起,左手手背蹭了蹭,补充道:
“刚才...我可不是不想让你吃,只是女孩子吃羊肉馅饼,就是,怎么说...”
周忆丹锤了林绿头一下,林绿“哎哟”一声轻叫。
“说什么胡话,女孩子吃羊肉馅饼怎么了?”
“把你的馅饼和羊肉串都收起来。”
“李同学,你可以吃我的,可不能吃她的,她很宝贝食物,知道吗?”
李慎心情复杂,嚼着馅饼里大颗羊肉,满嘴的孜然味,心说我吃个你的饼都瑟瑟发抖,还敢当着你的面吃她的?
点点头表示同意。
见到馅饼防油袋上的店面名字,越看越眼熟,自己肯定是在哪里见过。
咽下去后才记起来,这不是那个王姓男子小区门口,还没开业的羊肉串店吗?
她们怎么在那里?
大呼侥幸,要是跟司空迈他们在一块,撞到周忆丹,这怕是没话可说了。
林绿看他嘴角有油,递给他餐巾纸擦擦,上面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好色笔喊道:
“别,乐天派小子,你把餐巾纸留下来,别擦嘴,我想要。”
李慎假装纸不够,从兜里又拿了两张,用新的替换旧的,遮掩过去。
她们全没发现,也没注意,毕竟谁会相信有男人连她们的一张餐巾纸都要藏?
“谢谢!”好色笔从未如此真诚地道谢。
周忆丹问道:
“上次我去影像科室找你没找到,结果出来的很快呐,你的病怎么样了?”
林绿望着李慎的眼睛,好奇光彩盈盈。
“还不太清楚,可能还要回医院一趟,检查其他项目。”
“扶伏民医院吗?”
“是啊。”
周忆丹不说话,暗自叹口气,扶伏民医院是城市里最好的医院之一,而且还兼有修仙者,他们查不出病因,就真的很难了。
林绿问:
“周姐姐,你们怎么会在医院碰面?”
“我去看望我的朋友,沈巧,刚跟你讲的。”
周忆丹贴近低语道:
“李慎是普通人,不要跟他提及修仙者的事。”
林绿默默感受他灵气的气息,仍和吃火锅时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灵气。
但在空气中隐隐飘来的符箓墨香,却透露着他不是寻常人间界人。
他跟楼灵韵妹妹呆在一起,身上拥有符箓,也能理解。
只是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身上符箓的位置。
楼妹妹的符箓造诣很好嘛,不知她办好入界手续了没有。
李慎被一位娇滴滴的姑娘盯着,手心不停出汗,脑子里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地方露馅。
符墨再三保证说周忆丹都没能发觉,林绿这个毫无灵气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发觉。
“林绿是普通人吗?”
“当然,怎么,你说她是修仙者?”符墨问。
“楼妹妹也说她是普通人。”
“但好比猫却说她是修仙者。”
“哼,那只猫,就是一只普通肥猫罢了,信它做什么。”
“老夫判断从不出差错,隐藏实力的修仙者多入牛毛,遇到一位判断不出的,便告诉你“实力不清”。”
“但修仙者和普通人的区别,简直如太阳和月亮的区别一样大,要是她不是普通人,那她可就太...”
符墨突然不说话了。
林绿眼神正巧看向李慎脖子上的偶然露出的红绳,顺着绳子,看着隐藏在衣服下的小乾坤剑。
“嗯,符箓墨香,似乎那边最重。”
她凭着本能看着,又觉得这种行为不大雅观,转移视线。
符墨的声音迟缓沉重,仿佛刚睡醒一般,继续说道:
“总之,她是普通人。”
小乾坤剑道:
“她身上没有任何怨气,阁下放心。”
四月天气,一切都像被泡沫温水清洗过,干净彻亮,树和街道都洗出了原本的颜色,它们是世界新生的婴儿,露出毫不伪装的诚恳笑容。
李慎站在两位漂亮姑娘身旁,听她们嬉笑谈论着学校里的趣事。
周忆丹笑得妩媚,林绿乐得天然,她们手拉手,眉目之间的喜悦伪装不来。
两人都快从座位掉下去。
李慎总是觉得周忆丹对人太过冰冷,没想过她还有这么一面,所有的不自然伪装都像冬雪般消融。
林绿恰到好处插上一句话,就能让她开心好一阵。
或许正是因为林绿妥帖平易的性格,那种世界一切难处都在脚下踩着,只要慢慢走就好的安定,周忆丹才能以修仙者的身份,跟她交好朋友。
李慎焦虑的情绪也在银铃般的耳语中渐渐平复下来。
“...等一下,我有个电话。”
周忆丹拎着手机,看了眼屏幕,皱眉走到一旁,接下:
“嗯,我是周忆丹。”
“怎么会中毒呢?”
“...”
“下一处集合点是在...”
“我马上到。”
放下手机,叹口气,回来拍拍林绿脑袋,说:
“好啦,我不能陪你回去啦,工作出了点事情。”
“你要乖乖回去哦,不要老是乱跑。”
林绿甜笑道:
“我可没有乱跑,今天还找到一家好吃的店呢,你说是不是?”
周忆丹无奈道:
“是是是,谢谢您大人有大钱包,请小女子吃白食。”
“嘻嘻,周姐姐你怎么去呀。”
周忆丹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林绿点点头。
两人又说几句。
周忆丹对李慎说:
“我们的约定还记得吧?”
李慎一愣,想起尴尬的公交车并排坐,点了点头,捂住自己心口。
意思是:我病都来不及看呢,怎么会要去干这种事。
周忆丹抱歉笑了笑,告别,走转到路口去。
车站就剩下李慎和林绿两人。
没了周忆丹,两人中间就好像少了交流的媒介。
车辆匆匆驶过,“哗啦”一声,林绿脸上红彤彤的,憋了好久,才说:
“你坐下来吧,站着不累么?”
李慎想要客气一下,却脑子嗡的一声,街道扭动,路面如同丝带般上下起伏,扶住站台的广告牌,好不容易才稳住,没坐下来。
“车快到了,你看时间。”
不需要查看时间表,公交车果真来了。
林绿先一步踏上去,长裙摩擦,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好听到让人心醉。
她提起裙角,跨过高台阶,坐在后排,见李慎来了,往里面坐了一格。
李慎见她脸上表情实在太害羞,也知道她对男生社恐得不行,再加上周忆丹的嘱托,上车前就决定好,要跟她搁几个座位。
但她这么一让,李慎就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坐她边上会让她继续通红,不坐可能又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挣扎着,耳边响起好色笔的恳请,对林绿笑笑,小心翼翼地坐下。
小心翼翼地拉起右边袖子,不碰到她干干净净的裙袖。
这辆车不比去大学城商业街的那辆,上下的人极多。
两人没什么话好讲,始终沉默着。
越到大学城,车上人越少。
好色笔一直在笑,笑得声音在车厢里回旋,但只有李慎低声说了几句“别笑”,可它仍是止不住地乐。
又过了一会,还是林绿先开口,问道:
“那个,羊肉馅饼好不好吃呀?”
“好吃极了,可惜就那么一个,下次有机会,我要多买一点放家里。”
“是吧!我也这么说,女孩子在大街上啃大饼,好像不是很好,我就买了一些回家再吃。”
李慎怕声音大吓到她,刻意压得极低,说道:
“其实周社长说的没错,啃大饼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别人。”
“别人有什么问题呀?”
“多管闲事呗,我才不会理他们,看不顺眼的话,就别看,打扰我吃饭的兴致。”
林绿腼腆笑着,显得十分开心,说:
“看出来啦,你嘴角还有羊肉馅饼呢,给,再给你张餐巾纸。”
好色笔停下来不笑,恳请李慎一定要把餐巾纸留下。
李慎无奈只能故技重施。
林绿看他擦完嘴,问:
“你为什么不用我的餐巾纸,而用自己的?是不是我买的不好呀?”
李慎狼狈不堪,脸刹那间红得跟辣椒似的,控制不住大口喘气。
“没有...我就是单纯废纸,不太好给你看,但是你的纸也是用了的。”
林绿看他尴尬的模样,便低头盯着自己裙子上的小三角图案。
两人沉默一会,越是沉默,李慎越是尴尬,为了消解这种窘迫的氛围,只得主动搭话:
“你是不是很爱下馆子?我见过你几次,都是在饭馆遇到的。”
话一问出口,连李慎这么木楞的人都反应过来了,这算哪门子问题?
林绿果真忙解释道:
“不是...”
李慎急急出口:
“没没没,我是胡说八道的,其实我在很多地方见过你,只是没跟你打招呼,因为路上同学太多,我们隔了很远。”
林绿歪头问:
“是吗?”
李慎脱口而出:
“不是...”
心里惊讶,为什么自己回答“不是”,脑细胞死了一堆,才再瞬间补上后面一句:
“其实我不跟你打招呼,是因为我不跟所有女孩子打招呼,我没有跟女孩子做朋友的天分,总是会不小心惹她们生气。”
究极大实话,李慎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但用一句肺腑之言,去掩盖谎言,是世界上最高明的骗人方式。
林绿笑着说:
“是吗?但你跟周姐姐是朋友呢,怎么会没有天分,周姐姐从来都不跟男生聊天,却愿意跟你在一起等车,是不是还拉你进跆拳道社了?”
“是啊,她真是个好人,我正缺学分呢,加入跆拳道社以后,我还一次活动都没参加过,有时候我也很愧疚。”
“肯定不是为了跟我一起等车,如果她没事的话,要陪你一起回学校吧?”
李慎忽然很好奇,周忆丹究竟去做什么去了。
林绿说:
“哪有,如果是别的男生,我们肯定会...”
她用小手拍拍绿色发卡,不继续说下去了。
“多谢你啦,陪我回来。”
“怎么会用说谢谢,那儿就只有这辆车才能回学校,两个人一起,总比孤单一个人强些。”
林绿重复道:
“两个人一起,总比孤单一个人强些...”
“周姐姐也这么说,但她还是选择一个人跑来跑去。”
李慎脑海中浮现周忆丹的妩媚姿态,要是光凭这个画面,没人能猜到她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哎,是啊,她或许有很多烦恼吧。”
林绿应该不知道周忆丹是修仙者,后面的话就不便说下去。
“你跟周姐姐关系似乎很好,还在医院见过,是不是?”
“偶然遇见的,我那时候正在检查心脏问题。”
“希望你平安呀,健健康康的才好。”
“健康真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了,真的,我在医院里待过很久,受过很多折磨。”
李慎将右手袖子撩起,露出了手背手腕上五六个红点,还有许多颜色变深的针孔,就像是小时候不慎被铅笔扎进的黑印,可惜它们没有承载着铅笔印那些温馨的回忆。
这些伤口,在旁人那里,或许是“受过折磨”的证明,没准会被美化成经历苦痛后的勋章。
李慎不愿这样,所以就算四月开始变暖,却还穿着长袖黑色卫衣,遮盖不住手背上的针孔,遮住其他地方,也有点作用。
被人怜悯的滋味和受针扎的滋味相差无几。
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却愿意让林绿看看这些。
明明骇人的密集针孔可能会吓到这位害羞、胆怯、娇柔的小姑娘。
在内心深处,一种预感正像不可动摇的事实一般,伫立在那里:
林绿能体会到自己幽深的心思,她可以把扎入自己体内的针刺痛完完整整、毫不删改的体会到她的身体上去。
林绿默默地看着他的手臂,阳光自窗外打进来,阴影和光明交替行走。
过了一会,才帮忙将他的袖子卷下去,李慎也不阻止。
两人默契十足,就好像这是她的义务。
“所以你是个好人。”林绿没有头尾,这么说道。
李慎苦笑道:
“要是世界上所有好人,都要经受这种折磨,恐怕愿意当好人的就不多了。”
“嗯...”
林绿将打包盒子放到李慎腿上,说:
“这个给你吃吧,多吃一些,对恢复很有帮助的。”
李慎摸不着头脑,想拒绝,可又觉得应该接受,把打包盒子放进了包里。
“谢谢,下次也请你吃东西。”
“那倒挺好,不过...还是叫上周姐姐或者楼妹妹吧,我们两个人吃的话,就很像...”
林绿又变回了娇滴滴小姑娘,刚才的感觉不见了。
李慎没想到她还记得楼灵韵。
“楼妹妹吗,她跟我有交换联系方式,只是她好像很忙的样子,回消息超级慢,但也有在聊。”
李慎一愣,楼妹妹啊楼妹妹,你怎么回事,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对啊,她很忙的,要准备两个月的高考,每天从早到晚都趴在桌子上,可努力了,说来惭愧,我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没那么用功学过。”
“那你也很厉害,祈井大学很难考的吧?”
“不是我厉害,而是你没有见过她努力的样子,许多人说努力,都只是短暂的间断性的,而她一直就坐在那里自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认真。”
“哪天一定要去见见,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知道是知道,但我得去问问她,能不能带你去,毕竟要考试了,可能她要闭关什么的。”
林绿笑着说:
“没关系,这件事不急,我只是想要谢谢她。”
林绿用手抚摸自己头发,自上而下,顺顺滑滑,说:
“我听她的建议,把头发又剪短了一些。”
李慎早看出来,就是没机会说,而且也没想到真是那天火锅饭局,楼妹妹随口说的话促使她剪的。
“很可爱。”李慎真诚说道。
林绿脸又一红,手从发梢挪开,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我们还不太熟悉。”
李慎不知道她要问什么,但谁能拒接漂亮姑娘的绵言细语。
可没想到问题一直没有出现。
她仿佛没有见到李慎点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整个人随着车辆上下抖动。
“呼”的一声,斟酌良久,终于问道:
“从见面开始,你一直在跟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