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高架桥前,又有两辆救护车扯着嗓子离开。
司机见乘客不愿讲话,也不再开口,默默开车,不断好奇张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盏相当识趣的红灯亮起,将“呜呜”直叫的救护车拦住,它前方还有一辆黑车,正在慢慢让路。
司机趁此机会,头伸出窗外,对着高高在上的救护车司机问道:“哥们,扶伏民医院怎么了?”
李慎没有听他们的对话,符墨分出部分,飞进救护车里绕了一圈,回来汇报,里面清一色全是修仙者。
“可惜你看不了,相当惨,右手不知被谁砍了下来,血流不止,救护车里的修仙者不是水灵根,他们只能通过人间界简陋方法压着止血。”
李慎问:
“斩断右手?跟火旺镇的一样吗?”
符墨停顿,思考片刻,说:
“很像!”
“有怨气吗?”
“没有。”
“那我帮不上忙。”
好色笔说:
“你又不是真的医生,能处理怨气不错了,无论是执法宗还是扶伏民医院,里面负责的人都跟吃干饭的一样,怎么老找你帮忙。”
“虽然我很感激,但你想的估计是“怎么老是男的”,或“怎么又到医院”吧?”
李慎想到救护车里有人正面临残废,实在不愿笑出来,便克制下去。
手机里除了袁华的消息外,并没人联系。
难道这种程度的伤势是正常现象,也可能是因为跟怨气无关,所以不需要自己帮忙。
白高昂被长枪戳穿,孔文尾被扎透,两者都有生命危险,相比之下,救护车里的人只失去了右手。
李慎摇摇头,心说自己经过那么多事,了解修仙者之间争斗的残酷性,没死就已经运气很好了。
“哈哈,运气很好了,哈哈,你小子真的开窍,老夫相当欣慰。”
“我又不是傻子。”
出租车驶到小区门口便停下。
李慎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为了以防万一。
楼妹妹家里的灯熄灭了,本想问问仙界的事,也只能拖到明天。
越靠近家,心里的忐忑就越深重,简直像铁链拴着大铁球,另一头缩在自己心脏上,迅速干练地旋转。
直到家门口,才反应过来,造成莫名情绪的,不是马蜂怨兽,不是意外受伤的孔文,也不是哇哇乱叫的七八辆救护车,而是右手臂里的怨气,以及马上就要跟黄衣少女的对话。
李慎拿出钥匙,锁眼和钥匙卡在一块,发出令人舒适的金属碰撞声。
“你回来啦!”
还没有开门,黄衣少女可爱的喊声就从门缝里迫不及待挤了出来。
随即扑面而来的是她独有的香味,萦绕在李慎的鼻尖。
她欢快,一跃而起,过来迎接。
“今天你还好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李慎什么也懒得担心了,管它呢,就算黄衣少女是只怨兽,难道自己还能将她交出去不成?
不可能的事。
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可爱的黄衣少女。
一瞬间便下好决心,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今天很不错哦,我先到了仙界一趟,又去了帮忙给别人治病。”
“小道士,你好厉害呀!你怎么都会给别人治病啦?”
李慎不好意思挠挠头,走了进来,给尖叫的瓷杯换了换水。
符墨龙吟着环飞。
蝴蝶翩翩起舞,落在桌上的金属片上,继续解析工作。
还剩下三块,第一块的词已经够渗人的,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内容。
“我今天有乖乖长大哦!”
“是啊,我今天回来过一趟,你还在睡,我就没有打扰你。”
“你回来过呀?你应该叫我起来的。”
“好好睡觉,等你长大了,我还等着要带你出去呢。”
黄衣少女跺着小脚,跟李慎跑来跑去,最后蹲在厨房,跟他一起等待熬药。
“不要在这里,给你看一个玩具。”
李慎拿出月亮模型。
黄衣少女往后退了一步,看清楚后,才格格笑道:
“它好逼真呀,就跟真的一样。”
“确实,还蛮贵的嘞。”
“是给我的吗?”
“仙界里的小姑娘要个人间界玩具,你想要的话,我明天晚上给你带一个。”
“嗯...感觉也不用,我每天晚上都能够受到月光照耀。它很真,毕竟是假的嘛。”
李慎见黄衣少女盯着自己的右手臂,问: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留着两团怨气呀?”
一团来自马蜂怨兽,一团来自孔文。
“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能钻到我身上,我只是想要替两个同伴将怨气消掉。”
黄衣少女认真听完故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手臂。
“你想要把它们除去吗?”
李慎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思来想去,问:
“如果把它们给你,可以吗?”
黄衣少女脸上一红,乖巧地点了点头,扭捏道:
“你是故意让它们缠绕的嘛,就为了给我?”
小乾坤剑提过,小黄花聚集的怨气从不离开它的土。
李慎跟着她到阳台,将手放在花盆上,小黄花的根茎摇晃一下,颇为高兴。
“就这样可以吗?”
黄衣少女腼腆笑着说:
“其实你在客厅也可以啦,不过你早知道我藏了东西,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跟她聊天,总是说不出的心安,就算真做错事,也能一笑而过。
这种感觉之前从未有过。
李慎知道这绝不是他宽宏大量。
宽恕意味着曾经有过芥蒂,而他现在的轻松,纯粹处于自然。
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就能让他平静下来。
怨气也好,怨兽也好,真的无关紧要。
“你一直都藏着怨气吗?”
“不是藏,而是它们跟着我,想要告诉你,可是你好像不喜欢它们。”
“我...没有不喜欢。”
“可你一直想着要消除它们,我怕你生气,就没有告诉你。”
“我不会生你的气。”
黄衣少女粲然一笑,问:
“真的?”
“真的,哪怕你其实藏了一堆怨兽在土里,我都不要紧的。”
“我的花盆这么小,怎么能藏得下嘛。”
“我的土灵根术法还没学会,不好意思。”
黄衣少女脸颊又一红,说:
“我可不是想要大花盆,再说我养那些东西做什么,它们好坏的,居然攻击你。”
她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事。
“它们是想保护你吧,对不对?”
“哪些呀?”
“木蛇呀,红眼狗跟红眼枝叶等等。”
黄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离李慎手臂大约两厘米的地方,缓缓画圈。
“它们才不是想要保护我,趁我睡觉做坏事!”
李慎还猜它们是想要得到小黄花。
异象频出,怎么看她都是天材地宝。
“它们讨厌死了,下次再攻击你,我肯定把它们都给揍扁。”
黄衣少女嘟着小嘴,瞪大眼睛,手指仍在画圈。
她淡红色的眸子,像极易破碎的玻璃,很难想象她能怎么揍扁那些东西。
忽然一阵刺痛,惹得李慎倒吸一口凉气。
抽血扎,输液扎,到修仙了后天天被灵气针扎,左手的水灵根术法“手表”也是扎骨头里。
现在又来,根本就无法习惯。
“啊!你好痛对不对,等一下!”
黄衣少女摸了摸小黄花的花瓣,花瓣上忽地析出一滴小小如钻石般精致的露珠。
手指沾在上面,拉出一条极细的散发着清香的透明液丝。
轻轻涂到李慎的右手臂上,直接让他回忆起了涂抹酒精时的恐惧感觉。
体内的怨气忽地凝结在了一起,闭上双眼,感受体内情形,竟见到两颗小小的黑色晶体。
习惯性攫取一枚小灵气点,接近其中一颗,黑色晶体散出同样稀少的怨气,与灵气点结合,两者瞬间一起消耗掉。
小乾坤剑问:
“阁下能够操控怨气?”
“是小黄花可以。”
“在下不应多嘴,请谨慎对待怨气。”
李慎当然明白,不过怨气属实是太乖巧了,黑色晶体操控起来跟灵气点一样轻松,竟给他带来了些许的快感。
“好啦,你不会痛啦,小道士,我要把它们拔出来咯。”
她又一次旋转手指,针刺的疼痛果真消失不见,一颗黑色晶体自手腕出现,皮肤没有伤口,却能够析出如花生米大小的晶体,真是不可思议。
这点和灵气完全不同,灵气需要先出现再结合。
黄衣少女又取出了另外一颗,两颗黑色晶体在她手中,就像是两块黑炭躺在洁白雪地之上。
少得可怜的黑炭燃烧,也不能够动摇冰天雪地。
不用言语,他便打消了怨气能损害小黄花的念头。
她漫不经心地将它们抛进花盆当中,黑色晶体毫无阻挡地深入到泥土当中。
泥土甚至都没留下半点印子。
“嗯。”
黄衣少女轻哼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可爱少了一分,漂亮多了一分。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
“你没事啦,怨气影响不了你啦。”
“它们会不会影响到你呀?”
李慎将在轮回殿草药堂见到一个人哈哈大笑的事说了。
“怎么会这样?”
“啊?”
“我没觉得它们会造成这种事呀,你觉得我怪嘛?”
黄衣少女低下头,像是观察什么珍稀动物一样观察她的全身,抬起头,淡红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没有,我是没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就是眼睛变好看了。”
“你喜欢我的红色眼睛吗?”
“很喜欢,看起来非常高雅。”
黄衣少女有些难为情。
“高雅来形容,有点不太好吧。”
“我是一味药诶,你应该夸我味道好,效果棒!”
“没吃过你,我也不打算吃你,味道和效果都体会不出来。”
“是么?你还没找到合适的药方吗?”
李慎摇摇头,就算真找到朝歌晚露花的药方,也不会把它制成能治愈自己的药。
早就决定好的事。
“我觉得很不安心,是不是其他人都很讨厌怨气呀?”
“不是吧,贤者殿的学姐和楼妹妹,就认为怨气只是普遍存在的气之一,没有任何特殊性。”
“她们我知道,你衣服上曾带有她们的味道。”
“我离她们至少有十万米远,怎么会有!”
黄衣少女眸子一动,说:
“谁知道呢,这种事。”
“你不要太难过,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消灭怨气啦。”
“真的吗?”她语气一下子好起来。
“如果你喜欢它们,我又能够容纳,消灭了就太可惜了,就像是我出去工作,见到好吃的东西,给你打包带回家。”
“你愿意为了我做这样的事?”
“不难不难。”
“会不会被他们当作坏人看待呀?”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明明体内就有怨气,仍然没有被人发现。”
符墨冷冷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你小子说话真是让人心寒。”
“你居然能够隐藏怨气?!”
李慎始料未及。
“当然了,怨气和灵气,都是一码事,有什么难。”
“...就是这么回事。”
黄衣少女抬着头,说:
“真好呀,我也想有一天能够跟在你身边,然后好好帮你的忙,总是呆在家里,跟你分开太久了。”
“等你成熟以后,你还需要花盆吗?”
“不用呀,所以才说要好好长大!”黄衣少女握紧拳头。
“符墨,如果我把小黄花别在身上,你能够隐藏她的气息吗?”
符墨飞舞的速度慢了下来,说:
“能,三阶符箓的效果足够了,但是她这么脆弱,你带他出去不会束手束脚吗?”
“我会变强的。”
“剑修挺好,记得不要成为符箓师。”
好色笔补充:
“别成为草药师或者医生,我讨厌治病救人。”
...
喝药洗漱,坐在阳台上,跟黄衣少女详细讲着今天发生的事。
她对马蜂很感兴趣。
李慎笑着说:
“没准带回来它们,又会像长鸣鼠那样崇拜你。”
才发觉一个问题,长鸣鼠哪里去了?
“老鼠呢?”
“我看到有个老鼠笼子,我猜你可能不想让它在阳台乱晃,就让它老实呆在里面了。”
李慎回客厅,蹲下去查看,在一堆草料里,见到了呼呼大睡的老鼠。
“睡得真够香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为什么我都不用睡觉,这也太奇怪了吧?”
“奇怪吧?”
“是啊,你晓不晓得为啥?”
黄衣少女垂着脑袋,月光撒在她乌黑头发上,皎洁如江面粼粼。
“我可不晓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