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左丰带着数十人,一路快马加鞭出了洛阳,赶到卢植军中。
见天使来到,卢植诸将皆齐聚大帐,听候旨意。
左丰将之前皇帝刘宏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诸位将领。
将领们听了也都面露喜色,纷纷表示会尽心作战,不敢有懈怠之心。
只是等众将散去,只余卢植和左丰二人时,左丰却朝他伸出手来。
“天使这是何意?”
“卢尚书在尚书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不知道这历来的规矩?”
卢植皱紧了眉头。
他当然知道这宫廷之中历来的规矩,无非就是孝敬罢了。
宦官作为阉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又因为东汉光武帝立国之初,便解除了侍中和黄门侍郎,常侍禁省内宫的职务,改为中常侍和小黄门常留宫省之中,并且新定了一条祖宗之法,宫闱宦者全数由阉人担任,隔绝内外。
《后汉书·宦者列传》,曰:“汉兴,仍袭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参其选,皆银珰左貂,给事殿省。”
“中兴之初,宦官悉用阉人,不复杂调他士。”
汉兴,指的就是刘邦兴汉,中兴,指的是光武中兴。
光武帝还另外抬高,在宫内的尚书台之作用,即所谓“虽置三公,事归台阁”。
尚书令和尚书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由皇帝本人直接控制的相阁部门,对国家政策的颁布起草和商议,包括各地州县官员的任命都要经过尚书台。
因此尚书台以及对应的少府等,皇帝直接控制,或者向皇帝直接负责的部门,就形成了一个新的体系。
亦称内朝,省中,禁中,宫中,府中。
而三公及外面的州郡诸长官,则成了外朝,省外,禁外,宫外,府外。
这么一来,宦官则是连结皇帝和尚书台与其他机构之间的通道,尚书台的文书可跳过三公,直接发往全国各地,如此就可以防止王莽之类的,三公级别的大权臣,篡位。
光武帝的想法很好,但血脉延续至此,当今皇帝已经是第十二位皇帝了,宦官的权力不断加大,已经压过了尚书和尚书台,也可以说操控着尚书台。
宦官们有了权,却还是被士人被皇帝当做家奴使唤,为人所不敬。
左丰就是这样一个自觉不孝又不为人所敬之人。
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我缺什么,下面就得给我送上来。
宦官们缺孝敬,所以就有了这献孝敬的规矩。
“卢尚书,您还磨蹭什么呢?我可是知道,你一战下曲梁,黄巾贼寇匆忙撤退,留下了大量的金银财宝。”
“这钱您又不缺,反倒是粮食,您现在就是举着火把也找不到几个人能卖给您大批的粮食,反倒是要我和宫内的同僚们拼死拼活到下面去收粮,您这点辛苦钱都不愿意给?就算您不念着我们奴婢的辛苦,车马费总要交些出来吧,这钱留着难道还能下崽不成?”
左丰边说着,边在营帐里绕起圈子来,等着卢植掏钱。
他端起桌案上为自己准备的茶水,喝了一口,无半点滋味,转眼一看,就是清水一碗,连些碎叶也不曾放。
又细细看了看帐中布置,倶为简陋,不过一案一床,一剑一甲,一灯一书卷而已。
卢植性虽刚烈,但他并不蠢笨,知晓自己这时候不能拧着来,否则自己独自在外,如何能抵得住京中的悠悠众口。
于是回应道:“曲梁府库我已封存,未曾擅动半分,何来的金银财宝?若公非要孝敬,回京后,家中还有些许薄财,可令吾长子取些与公。”
卢植说着便取出纸笔,要写一封家书。
左丰见了满是欣喜,又说道:“卢尚书这就对了,您可不知道啊,陛下听到您的战败奏报,那脸色可是阴沉地都滴出水来了,若不是我们借着皇甫将军反败为胜之事,劝阻之,您认为陛下会不追究您的战败之责?”
“这劝说之功,我也不是非要在您面前念个好,就是让您知道,我这钱可不是白拿的,您也该出些茶水钱,不枉我们一班人在陛下面前为您口舌相说之苦啊!”
卢植不置可否,默然书写家书,笔停书成,交予他手。
左丰瞅了瞅上面的内容,最主要地是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孝敬数字,取金五千。
这个孝敬有点少啊,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但看卢植在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分量,而且卢植本身也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货真价实的一介平民,拜在马融门下,一心求学,学有所成。
既不是孝廉也不是茂才,而是作为博士征辟入朝。
家中确实如其所言,略有薄财而已,于是心里便不欲计较,就此作罢。
“卢尚书此字甚好,吾便收下,来日京师相会,陛下给您封侯重赏之时,可莫要向今日这般推诿啊!”
左丰欣喜的走出营帐,此兵戈凶险之地,不欲久留,立即返回洛阳。
到了洛阳,他便径直找上卢家,拿出家书,给卢植长子观看。
卢植长子见了却只拿出三千文,言明这是家中最后之财,另两千须宽限几日。
左丰大怒,掷其文书而去。
哼!说什么洛阳周边流民涌入甚多,粮价飞腾不已,多数钱财用来赈灾施粥,都是借口!
全都是借口!
卢植明知以往的孝敬都是万数以上,只答应给我五千,吾已看其薄面忍下,如今这五千还推推嚷嚷不肯交付。
你们就是见我是个阉人!还是个小黄门!不敬于我!
卢植,卢家,你们等着吧!
左丰怒气冲冲地进了宫,见了皇帝刘宏,也依然怒容满面。
“嗯?朕派你去安抚军心,你为何面有不满?莫非是觉着朕不对了?”
“陛下明察!臣之不满,非为陛下,乃是卢植!”
刘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随意地问道:“卢子干如何?”
“那卢植,领着朝廷精锐,却在广宗城畏缩不前,明明可一鼓而下!却借口围垒,拖延时日。”
刘宏冷笑一声,“住口!你胆敢诬陷于他!卢植新败,军心士气皆处下风,就是皇甫嵩反败为胜也要旬月之功,贸然求进岂是良策?况其早奏报于朕,平定冀州需有三月之功,朕也恩准了。”
“左丰!朕原以为你和张让他们不是一派的,性子会收敛些,没想到都是一丘之貉!尔等以朕为名,肆意诬陷朝廷大臣,还瞒着朕私下收敛钱财,莫非以为朕都不知吗?”
“告诉你!朕不是不办尔等!是尔等还有用处!若是尔等以为朕真的愚蠢至极,轻易可骗,那就大错特错了!”
“左右!拉下去,仗一百!以儆效尤!”
张让赵忠以及蹇硕等人倶闻声而来,毕竟左丰满脸怒气地进宫,这份像是要开战挑衅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不知道他要找谁下手。
三人倶有所担心,至于各自担心的事情是什么,那就只有各自心知了。
听到是指责卢植,心头一松,接着又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眼中藏着几分嘲笑和悲叹。
左丰啊左丰,卢植在尚书台做尚书也不是一两年了,亦曾上书陈明改革吏治,叫我们和皇帝不要蓄积私财,要让利于天下万民,要考核官员,按政绩才能拔升官吏而不是靠给钱多少,等等等等的上书建言。
我们几个中常侍都没说什么,就当做没看到。
你一个小黄门也敢张口就来,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