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晋阳县狱外。

令狐韬一身皂衣，头戴高冠，腰配长剑，昂首进入。

狱卒一边引领着他前进，一边点亮墙壁上的灯火。

深处的一间牢房内，关押着两名囚徒，一个是垂髫老者，一个是风发少年，两人的眉眼颇为相似，俨然是一对父子。

此时，父子两个正靠坐在牢墙边，双目紧闭。

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音，倏然将他们惊醒。

两人站起身来，警惕地盯着牢外的甬道。

随着烛光一点点亮起，来人的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

老者只看了一眼，便认出对面身份，惊讶叫道：“令狐韬？”

令狐韬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揖，“族长大人，令狐韬拜见。”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令狐磬满脸疑惑，起初他以为令狐韬也是被捉进来的，但看他神色，衣冠楚楚，丝毫不乱。

边上狱卒的眼神也不对劲，小心翼翼而又惴惴不安，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家里的奴婢看向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这是观察一个对自己予取予夺操弄生死之人的眼神，遇见上位者的眼神。

“我是来救你们的。”

令狐韬平静答道。

“那就快放我们出去。”

“族长切莫心急，有一件事希望族长能够答应。”

令狐磬狐疑道：“什么事？”

“请解除令子和王氏女的婚事。”令狐韬慢条斯理地讲道。

令狐磬眯起了眼睛，没有立刻回答，杀意和怒意在浑浊的眼眸中逐渐凝结。

“我知道这门婚事是族长花了大力气促成的，但……我之子，令狐征，对王氏女早已暗生情愫，作为父亲，我知道是争不过族长的，所以……请恕韬无礼，若是族长不答应，韬只能继续委曲二位了。”

令狐韬却恍若未闻，径直讲了讲自己这样做的理由，讲完后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垂垂老矣的令狐磬，看着对面这个令狐家族的分支族人，注视良久，最后悠悠一声长叹，转向自己的儿子。

“孔叔，婚事关乎你未来的人生，你怎么想？”

令狐邵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与王氏女并未见过面，一切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成，当如此，婚事离，亦当如此。”

他转头看向长躬不起的令狐韬，“韬叔父，成婚之事，乃是结两姓之好，非侄儿和舍父一言可决之，若王氏长辈不同意，我们独自解约，岂不是既害了我也害了征弟？”

“依侄儿看，还是请来王氏族长，我们两家和气商量，征弟和王氏女若当真两情相悦，我这个族兄，自然不会横刀夺爱，包括我父作为族长，自然也不会强拆鸳鸯，定会尽力周旋。”

他抬眼看向父亲令狐磬，“父亲，儿子这样说，你觉得对吗？”

令狐磬原本因为令狐韬的威胁而在眼里逐渐积攒的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笑意。

“吾儿所言甚是，我险些坏了大事，婚约之事非儿戏，自当双方见面再谈。”

他笑眯眯地点头，对着令狐韬言道：“子略，我身为令狐氏族长，自然要为令狐族人谋福祉，你之子也是我的族子，兄弟争妻，传出去恐惹人耻笑，还是先见了王氏族长，我们三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才是正理，岂有如此交相逼迫的道理呀？”

令狐韬闻言一怔，慢慢直起腰板，“族长说的是，只是韬心有疑虑，还请族长给个保证，若是王氏答应改换婚约，还请族长不要阻拦。”

令狐磬不悦道：“子略何出此言？王氏女嫁入我令狐氏，此为两姓之好，无论嫁于我子还是你子，对我令狐氏而言并无区别。既然族中二子皆有意迎娶，那便任由王氏族长挑选，他看上哪个，哪个便是他王氏的女婿，我有什么好阻拦的呢？”

他嘴上说着任由王氏挑选，但心底早就认定，王氏最终一定会选择他的儿子令狐邵。

自己曾经担任过护乌桓校尉，那是比两千石的高官，而令狐韬，不过一小小有秩，百石小官，天差地别。

即便抛开两人的政治资本不谈，无论是家业，亦或是两个孩子的才学，都不可同日而语。

除非王氏族长是个傻子，不然绝不会毁约。

至于这个令狐韬嘛……跳梁小丑，日后找个由头轻松就可以拿捏。

他这样想着，脸上笑意盈盈，“子略啊，既然我们话都说开了，就打开牢门吧，我也好为你去做说客，到时你家得了儿媳妇，可别忘了请我去喝酒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令狐韬也笑着应下，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递了过去，“族长既然答应了，就请在上面签个字吧，我也好早日准备请柬。”

令狐磬微笑着指了指他，“哎呀，你瞧你，还怕我说话不算数，要立个字据，我岂是那种人？”

令狐韬又递过来笔墨，赔笑道：“还请族长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好好好！我就给你立个字据，安你的心！你我同为人父，为孩子的前程未来考虑，再正常不过了！哪有什么怪罪……”

令狐磬接过毛笔，摊开信纸，笑容逐渐凝固，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这……这是……是什么东西？”

“是王氏族长同意改换婚约的字据，就差族长的签字了。”

令狐韬满脸讨好的笑容，表情和那些以前上门托关系的人一样。

同样的表情，令狐磬此时的感受却全然不同。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令狐磬怒目而视。

“还请族长签字吧。”

令狐韬依旧满脸谄媚。

灯火照耀下的令狐磬，右手停在半空，颤颤作抖，就是不把笔尖落到纸上。

“父亲！我来帮您吧。”

令狐邵一把按住自己父亲抖动的手腕，将笔尖压到白纸上。

令狐磬狠狠地甩了儿子一眼，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形势比人强，现在他们连口头上的理论依据都没了，只能认栽。

这份由王氏族长和令狐氏族长双重认证的婚约转移书，就这么交回到了令狐韬手上。

“好了，你想要的都有了，放我们出去吧。”

令狐磬侧着身子，没好气地讲道。

“这嘛……”令狐韬收起文书，“恐怕还不行。”

“你还想要什么？”令狐磬怒声大喝。

令狐韬淡淡讲道：“我想要两位的性命。”

“你……你之前明明说是来救我们的！”

“你就不怕传出去遭人唾弃！”

见令狐韬不为所动，令狐磬直接大叫：“王族长！郭族长！你们听好了，令狐韬狼子野心，要在狱中杀我令狐磬和我儿子令狐邵！”

令狐韬微微一笑，“别喊了！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现在只剩你们父子二人。”

他转头看向狱卒，“动手吧，麻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