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之内。
皇帝刘宏,正在用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勤勉态度,来打理政事。
东汉洛阳的宫殿布局,和后面的朝代截然不同。
从三国往后的所有封建王朝,皇宫就是皇宫,可以有南北京师,可以分成几个区的宫殿集群,但是不可能在一座京师里建造两座皇宫。
偏偏汉代这么做了。
长安有未央宫和长乐宫。
洛阳有南宫,北宫。
西汉的实际统治者,在未央宫还是在长乐宫,是两种不一样的状态。
东汉皇帝,身在南宫打理政事,还是身在北宫打理政事,这里也有极其明显的政治信号。
就如同明代皇帝土木堡之变时面临瓦剌入关,是要继续守北都北京,还是要迁到南都南京一样。
这里是东汉,不讨论西汉长安布局的意义,也不说后世的各种东西南北的陪都格局。
只说东汉洛阳这样做的意思。
首先,要搞清楚,很多政治意义,实际上是一种长时间的,经过历史验证的约定俗成。
比如后世常说的后宫不得干政的训诫,基本来源于,对汉代各种太后外戚轮番上阵,给国家和朝堂造成重大危害,的经验教训。
所以,要厘清东汉南宫北宫的政治象征意味,就要先从南宫北宫甚至是洛阳这座城市的发展说起。
洛阳的中心区域,最早是西周时期修建的成周城。
东周时期,向北进行了扩建,周敬王在这里居住。
秦国夺取洛阳盆地之后,向南边进行了扩建,作为吕不韦的封地。
在汉朝建立后,基本格局便不再变动。
光武帝一番大战,长安人口凋零,宫室尽皆毁坏,决定迁都洛阳。
定都洛阳也不是光武帝一意孤行。
这时候的洛阳,对当时东汉的人来说,已经是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厚重古城了,在这里建都,无论是文化上,历史地位上,繁荣程度上,其他地方的竞争力都远远不如。
更别说洛阳盆地的地势,易守难攻,这又是一个极具竞争力的都城加分项。
皇帝迁都,必然要新建皇宫,就如同明代朱棣迁都北京一样,要新建一个紫禁城。
光武帝明显是一个体恤民力的皇帝,没有从头开始新建,而是在洛阳旧宫,也就是秦时吕不韦建造的丞相府邸的基础上,翻新扩建了一座宫殿,史称南宫。
光武帝终其一生都在南宫办公。
到了他的儿子,也就是东汉的第二位皇帝,汉明帝时期,因为京师多地震,而每次地震几乎都会造成洛河大水溢出,造成南宫几乎每次都要被淹。
汉明帝作为东汉的第二任皇帝,深受光武帝影响,勤政爱民,抑制豪强和外戚,明显是受不了这一段时间,朝堂暂时停运,自己干瞪眼,对国家失去掌控的状态。
所以,他在北宫旧墟之上,也就是东周的周敬王宫殿废墟之上,翻新扩建了一个宫殿,史称北宫。
南宫北宫两座宫殿,几乎是一模一样,可以简单看做是一比一复刻的两座宫殿,中间有复道相连,也就是木制的空中步道走廊相连。
等下次南宫被洛河大水淹了以后,皇帝和尚书台的尚书们,可以从容不迫地登上复道,全体转移到北宫,继续办公。
汉明帝是个爱操劳的皇帝,还有大半夜不喜欢搂着后宫三千佳丽睡觉,就爱偷偷溜出来到尚书台,检查手下尚书们工作认不认真的习惯。
颇有后世班主任在后门偷瞄的既视感,遇见半夜值班勤勉的尚书,还会进去彻夜长谈,聊聊国政,拉拉家常,导致原本尚书台值夜的苦工作成了大家争抢的香饽饽。
谁对朝政有意见,又不敢明面上呈奏章的,就趁着这个机会,半夜和汉明帝私人奏对。
汉明帝去世以后,汉章帝即位。
汉章帝能力不差,但比起他父亲汉明帝和爷爷光武帝,就差了那么一份勤勉之心。
这么换来换去的,多费劲啊,他干脆就直接搬到北宫去了。
北宫这个临时性宫殿成了正宫,南宫这个原来的正宫成了冷宫。
以他为分界线,南宫北宫就有了一丝象征意味。
执政勤勉的基本呆在南宫,执政懒惰的基本呆在北宫。
东汉末年的汉灵帝,前面的大半生都呆在北宫。
但是在黄巾起义之后,汉灵帝就搬到了南宫。
虽然还没有实际的政策发布出来,但汉灵帝的这么一个小小动作,无疑是在向天下士人释放一个信号。
我,汉帝刘宏,知道以前错了,现在起,要认真当家了!
“冀州牧皇甫嵩减了一年冀州赋税,豫州有数十万黄巾降卒,还在陆续安置之中,陈王刘宠以及豫州刺史黄婉,都上报说,要减免百姓今年和明年的税赋,朕也准了。”
“徐州兖州青州荆州那边闹得也很凶,朕能批的都批了,天下十三州,六州的赋税今年甚至明年的赋税都收不上来,不止收不上来,还要朕下发津贴,给他们购置农具和耕牛。”
“凉州并州年年残破,还要维持边防,幽州同样不太平,马贼最近又多起来了,高句丽也不安分,又要朕下拨军费。”
“天下十三州,九州都在伸手要钱,就剩下三州,益州,扬州和交州,还有京师司隶地区。”
“朕这个家,怎么就破到这种地步了?”
“朕花了好几年时间,攒起来的西园钱财,一下子都花出去了,大司农也老是叫着国库没钱,朕的私库没钱了,朕的国库也没钱了,这天下的钱都跑哪里去了?”
皇帝刘宏批完了一大桌的奏章,全是要钱要人的坏消息,近乎赌气似地在一边发泄。
张让,赵忠在堂下服侍,听到此言,两人都抖了抖脸皮,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自从汉灵帝搬到南宫以后,他们这些中常侍也没有之前那么一手遮天了,尚书台和皇帝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很多奏章都是直接递到皇帝手中,没有经过他们的手。
皇帝虽然一直在力保他们,可显然,皇帝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极度信任他们,王允和其他党人的抨击,对皇帝的心态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报!破贼中郎将朱儁和并州刺史丁原的奏报!”
刘宏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来朕看!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
“果然……还是来要钱的。”刘宏摇着头把这份奏章拍在桌案上,“精兵精兵……破贼要精兵强将,但朕真的快养不起了啊!”
刘宏肉眼可见地心疼,犹豫道:“赵忠!朕的西园,再拨……十万出去!”
等赵忠领旨离去后,张让忍不住了,挥退周边的小太监,进言道:“陛下,可还记得张角之乱时,卢尚书夺回邺城后,魏郡太守张则的奏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