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有风，风从那个男人的背后吹来。

那个男人的眼神忽然变得像是塞外草原般空阔寂寞，又变得像是秋日的天空般轻灵高远。

男人的手里握着一柄剑。

三尺七寸，冰冷雪白，剑刃上跳跃着昏暗的烛火，像是洒落在蝉翼上的清晨的阳光。

寇星文冷冷地盯着他，淡淡地道：“狂风剑周衡？”

周衡朗声大笑道：“想不到在下的贱名还能被寇小弟知道？周某人真的是受宠若惊啊！”

寇星文冷冷地道：“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周某人正要领教寇小弟的刀！”

寇星文静静地凝视周衡手上的剑，那柄剑虽然只是用一般的精钢锻造，锻造的手艺也不见得有多么的高明，但是握着它的人却是百家剑上的第十七人。

江湖上成名的剑客基本上每个人是手里都握着一柄名剑，例如排名第十一位的柳落白和手里的柳月，排名第七位的南宫朔手里的戏命，甚至是排名第三十八位的司空黍手里的鱼肠……

但是，即使有的人拿着神剑也一样死在别人的剑下，并不是他的剑不如人，而是他的人配不上他的剑。

一个人要是真的想成为绝代的剑客，他又何必倚仗手里的神兵？他的人就是他的剑，他的剑就是他的人。

所以柳落白才将柳月交给了柳芊芊，因为他已不再需要那柄剑，现在任何一柄剑到了他的手里都是柳月！

而现在，周衡的手里也握着一柄普通的剑，他是否也已达到了柳落白的那个境界？

寇星文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嘴角上带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道：“我来这里，是来找柳落白的，而不是来找你的。虽然我知道你的狂风剑在百家剑上排名一十七位，但你，还没资格做我的对手。”

这句话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它杀的是一个人的脸面，杀的是一个人的心！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一旦听到这种话，简直会恨不得拔剑而起！

寇星文就是要引周衡先拔剑！他的刀未必就真的能胜过他的剑，但是高手相争，本在寸心之间！即使是一个人情绪的变化也能直接影响到战局的胜败。

周衡的脸色果然就变了，变得像是一柄冰冷的剑，脸上连一丁点儿的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

寇星文暗叹一声：“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周衡紧紧地盯着寇星文，冷笑道：“寇小弟，生死之事，一剑而已。你我就不必玩儿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了吧？”

寇星文握着刀，忽然不说话了。

他在等着周衡出剑，而周衡也在等着他拔刀！

两股锋锐的杀气像是像是两头出笼的野兽，疯狂地撕扯着地牢里的狭小空间。只要有任何一方抵挡不住对方的气势，今夜必然是难逃身死的结局。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寇星文身后的疯老人忽然暴跳了起来，大声嚷道：“你们两个蠢货！你们以为凭你们手里的刀剑能够破开这里的赤云铁栅栏吗？！”

寇星文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所谓的赤云铁是什么东西。

但是周衡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的杀气都平息了下去。寇星文的刀气顿时像是劈在了空气上，他的脸色微微一白，知道自己在这场气势的比拼上已经输了。

只是，周衡为何要放过他？

周衡的脸上忽而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色，不敢置信地瞪着疯老人道：“你，你竟然恢复记忆啦？！”

疯老人仰天大笑道：“不错！我就是寇星文！”

周衡听得一愣，不解地望向寇星文道：“寇小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衡不去看寇星文还好，一看之下他顿时愣住。

只见寇星文此时正蹲在地上，和疯老人专心致志地研究囚禁他们的那扇铁栅栏，眼角的余光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周衡呆了一下，作为百家剑上有数的高手，江湖剑客中名家中的名家，他还是头一次在拔剑的时候被他的对手们无视掉。

而寇星文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能打就打，至于打不打得过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没法儿打的时候我还理你干什么？”

周衡瞪着趴在地上的那两人，他们的身形就好像是郊外道路上两条狼狈的野狗。周衡感到既好气，又好笑，不禁讪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我的剑还在这里，你们想要跪地求饶是不是也要先问过我的剑？”

周衡故意将他手里的长剑挽了一朵漂亮的剑花，剑光一闪，长剑已经刺到了寇星文的面前。

寇星文冷冷地盯着那截距离自己的眉峰不过一寸的剑尖，淡淡地道：“你的剑，太普通啦！破不开这里的铁网。”

周衡大怒道：“现在我不需要破开这里的铁网，只需要手上稍稍用力，我就能杀了你！”

寇星文微微皱眉，沉声道：“别闹！我出去再跟你打！”

周衡听得哭笑不得，算起年龄他其实还要比寇星文年长个六七岁，但现在他的情形反而像是他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大孩子，正在缠着自己的大哥哥陪他玩儿一样。

周衡的心里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自他出道以来，从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剑下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

而这个寇星文好像偏偏是打定主意现在他不会对他出手一样。他寇星文哪里来的这个自信？凭什么能够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别人的剑下？

只听“呛”的一声，周衡手里的长剑已经像是灵蛇般缩回了他的袖子里。寇星文看得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叫道：“好！”

周衡摇了摇脑袋，哭笑不得地在铁牢外面坐下，他面对着两人，淡淡地道：“不用试了。赤铁和云钢本来是子母山里很普通的两种矿石。但是，吴冶子大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将这两种矿石炼为一体，锻造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算你的刀再好，也破不开这里的铁柱！”

疯老人忽然长长的叹息一声，道：“不错！除非是深海里的寒铁银辉，否则，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东西能比它更硬啦！”

寇星文淡淡地道：“吴冶子是谁？”

周衡和疯老人全都愣了一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那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

只听周衡失声笑道：“寇小弟，你的刀不错，只是你的江湖见闻未免也太浅薄了吧？吴冶子是前代最著名的工匠和铸剑师，名剑谱上排名第四的玉泉剑就是出自他手。只可惜自吴冶子仙去后，现在再也没有人能继承他的锻造之术了。”

寇星文忽然冷冷地盯着门上的那把锁，锁孔像是一般的铜锁，但是锁的颜色倒是和赤云铁的颜色一模一样。

寇星文淡淡道：“这也是出自吴冶子之手？”

周衡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把锁名曰‘囚龙’，没有钥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能开！”

“你错啦！天下至少还有两个人能开这种锁！”

“哦？”

疯老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阵思索的神色，道，“一个是大雪山朝佛寺的老不死和尚，还有一个是南疆一个名叫‘花娘’的女人。”

周衡有些诧异地盯着疯老人，道：“他们都说你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没想到这些事情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疯老人听得大怒，道：“放屁！谁说我走火入魔啦？要不是有这面墙拦着，爷爷我只凭一只手就能捏死你个毛蛋！”

寇星文忽然朝疯老人摆了摆手，盯着周衡，道：“你早就知道这里有赤云铁是不是？”

周衡点了点头，道：“不错！”

寇星文又道：“你知道这里有赤云铁，还是要来找我比剑？”

周衡又笑道：“不错！”

寇星文冷冷地盯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疯老人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大叫道：“哎呀！差点儿就被这鬼小子给耍啦！你既然知道这里情况，你身上必然带着钥匙啊！”

周衡果然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放在两人的面前晃了晃，笑道：“我本来是打算放你们出来的，只是，我现在又不想了。”

疯老人气得须发皆张，暴跳如雷道：“你小子是在故意耍我的是不是？！”

周衡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地盯着寇星文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寇星文淡淡地道：“这里是落白山庄，你们出现在这里只能是对付柳落白。”

“不错，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寇星文愣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联想到的东西，用怀疑的语气对周衡道：“这是……有人……在下棋？”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

周衡的眼睛精光闪闪地盯着他道：“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何要找柳落白比剑吗？”

“因为我要找出向孟灼刺出那一剑的人。”

“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孟灼已经请你帮忙了，他又为什么还要请柳芊芊？柳芊芊的剑法虽然不错，但是她和你在一起只能是拖你的后腿。如果孟灼真的是想找出伤害他的真凶，就不应该把柳芊芊介绍给你！”

寇星文轻轻地闭上眼睛，嘴里喃喃地道：“柳芊芊只是一个引子？”

“不错！因为你只要一看到柳芊芊自然就会联想到他的父亲柳落白，而柳落白又恰好是能够一剑伤到孟灼的人之一。既然你已经有一个引路人了，你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地去找其他人呢？

至于你在路上杀掉的那波人，那只是一个意外。因为设局的人没想到一向独来独往的你居然会和柳芊芊一路。所幸你们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计划，因此你们才会在上岸的时候毫无防备地就中了唐门的‘招魂引’。”

寇星文握刀的手指都在轻轻地颤抖，他狠狠地盯着周衡，一字一句地道：“你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整个计划，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杀了柳落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周衡苦笑了一下，忽然道：“你可以多久不吃饭？”

寇星文愣了一下，没明白周衡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淡淡地道：“七日。”

周衡叹了一口气，道：“我内力比你深厚些，可以十五日不进食。”

寇星文又淡淡地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衡摇头苦笑道：“我还没有修炼到你身后那人的辟谷境界，所以我还要吃，还要睡，还要酒，还要女人……可是这些都需要钱，很多的钱！”

寇星文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道：“难道你做这些就仅仅是为了钱？”

周衡忽然长叹了一声，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道：“我以前是天衣楼的天字一等杀手，我靠杀人赚钱。但是前一个月，只要是曾经雇佣过我的人全都死了！没人知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但是再也没人敢雇佣我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寇星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明白。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寇星文盯着他，忽然道：“杀了柳落白，你能得到多少钱？”

“一万两。”

寇星文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我听说天衣楼天字号的杀手出一次任务至少都有五千两？难道柳落白还只能算是一个天字中等的任务？”

周衡摇了摇头，他有些好笑地盯着寇星文，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道：“不是一万两银子，而是一万两金铢！”

寇星文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两金铢就是十万两银子，就算是一个县半年给皇帝的朝贡可能都还没有十万两，这笔钱阔绰得简直能买下一座落白山庄了！

寇星文思索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财物动人心，难怪你会挺而走险了！”

周衡居然还在笑，笑容显得有些鬼魅，道：“你以为到时候和柳落白动手的人会是我？”

寇星文愣了一下，道：“难道不是？”

周衡淡淡地摇了摇头，他的一双眼睛已经死死地盯着寇星文身后的那人，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