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蓬!蓬!
一颗又一颗汹汹燃烧的火油罐,如同从九天之上飞坠的火流星般,砸向土黄色的黄巾浪潮之中,顿时掀起一股恐怖的死亡巨浪,不断吞噬着土黄色的洪流。
还没等黄巾士卒从惊骇中恢复过来,遮天蔽日的箭矢接踵而至,一轮接着一轮,竟似没有中途停顿过,这种疯狂的箭矢攻势宛如血崩,溅起一丛丛狰狞的血花。
直至此刻,汉军不断强压的攻势,方才波及到城外的黄巾营地,火油罐在营地中爆碎,四溅的星火引燃一个又一个帐篷,滚滚黑烟升腾而起,直冲云霄。
“快!”
“撤回来!”
“全都撤回来!”
有黄巾将校站在辕门外,扯着嗓子呼喊,企图安全引导外围黄巾,返回营地,依靠营地四周的高墙,而做好召陵城的第一道防线。
可是,城外酣战的黄巾似乎已经不打算回营,也似乎意识到汉军如此强逼的进攻方式,真正的目的是要趁势杀入营地,以最小的代价,突破这第一道防线。
因此!
有数個黄巾士卒将引导退兵者撵回营地,旋即阖上辕门,彻底断了他们回到大营的唯一退路,继而转身直面汉军强攻,操起兵器直扑上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
黄巾虽处于极度的劣势,但依旧不影响他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激荡在召陵城外的原野上空,经久不息,响彻云霄。
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为黄天盛世的到来而铺路,舍生取义,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召陵城头上,彭脱凝望着眼前的一幕,内心无比感动,虽说从目前的局势上判断,他们很难战胜朝廷精锐,但有这样的队伍在,他坚信黄天盛世必然到来。
“该死!”
彭脱朝地上啐了一口,扯着嗓子喝道:“来人,左右两翼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杀过去,再这样下去,大营危矣。”
“报—!”
悠悠一声传报响起。
有传令兵从城头疾速奔来,欠身拱手道:“渠帅,黄邱、管鹏二位将军的兵马,遭遇朝廷屯骑营、长水营阻截,兵力损失过半,难以支援北门作战。”
“什么?”
彭脱眉尖不由跳了跳,神色木然:“狗官竟然派屯骑、长水二营骑兵,分在两翼,阻击我军援兵?”
“没错。”
传令兵肯定地点点头:“从旗帜上判断,的确如此。”
彭脱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狞声道:“好你个朱儁,果然够狠!”
传令兵试探性问:“渠帅,咱们是否按照计划,烽火狼烟,请求西华波才渠帅的援兵?”
“不可!”
彭脱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召陵城外只有不足三万兵马,这只是朝廷狗官的一半兵力,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一定已经在中途设下伏兵,准备截杀波才渠帅。”
“这......”
传令兵缓缓点头:“有道理。”
彭脱轻哼一声,唇角绽出一抹淡淡的阴鸷:“朱儁想要以不足三万的兵力,攻克我十余万兵马驻守的召陵?”
“哼!”
言至于此,彭脱的神色忽然凛冽下来,目光如同冰针般地刺向战场中那辆巨大的巢车,语声不带有任何温度:“简直是痴心妄想。”
“传令!”
彭脱眸光一凛,铿锵下令:“从南门调兵赶往北门营地,务必要守住营地,同时继续派兵从东西门迂回包抄。”
“咱们兵器装备不如官兵,军事素质不如官兵,想要获胜,只能依靠兵力优势,我还真不信了,他们当真可以以一当十?”
传令兵欠身拱手:“诺。”
旋即。
代表着南门主将的旌旗,在门楼上挥舞。
跟着,激昂的战鼓声在召陵城头震响,将彭脱的军令传递给各门黄巾将校。
南门闲置的黄巾士卒,立刻穿越召陵城池,直奔北门营地,准备联合北营同袍,共同抵抗城外的官兵强袭。
与此同时,东西两门的黄巾再次涌出大量援兵,仍旧是以兵力优势,企图慢慢磨掉屯骑、长水的锐气,从而扭转败局。
此刻,朱儁巢车的四周尽皆是往来飞驰的骑兵,他们将左右翼的视野盲区敌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总指挥朱儁。
也因此。
当黄巾东西门又有援兵支援时,朱儁在第一时间便知晓。
不过,他对于彭脱充分发挥兵力优势的做法,态度极其的不屑:“可惜啊,你们现在才全力以赴,有些太迟了。”
在汉军不断的强压态势下,黄巾营地的外围高墙,已经进入了投石车的有效射程范围,投石车或许奈何不得厚实的城墙,但打击以木材、石块垒成的高墙,当真是易如反掌。
没有丝毫犹豫。
朱儁操起面前绣着车辆的旌旗,在空中挥舞片刻,传达指令,随后以特定节奏的擂鼓声,跟着响起,传遍整个战场。
下一秒,后方出现大量推着独轮车的民夫,车上拉着一个以藤条编织的藤筐,藤筐里装满了大小适中的擂石,正排成长队,快速送往前线。
火油罐对黄巾士卒、营地帐篷,有着致命的威胁,但对于以木材、石块垒成的高墙而言,便有些鸡肋了,完全不如擂石的击打效果强悍。
是以。
当朱儁传达完命令时,后勤部队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擂石送到前线,送到攻城部队手中,以免因擂石提供不及,而影响战争的推进。
四股独轮小车溪流,在越过巢车,进入到战场中时,立刻分作二十余股,朝着投石车所在方向,飞速前行。
所幸投石车前进过的道路,已经被汉军简单清扫过,完全不影响后方的补给运输,否则他们光清理尸体,就得花费好长时间,岂能及时提供军需。
当一筐筐擂石运送到投石车兵手中,他们立刻将火油罐更换成擂石,撞在弹袋中,随即接二连三的抛掷向黄巾的营地。
此刻,负责冲阵的汉军将士已经退回到安全区域,只待投石车将黄巾营地的高墙砸塌,才会继续对营地发起冲锋。
而与此同时,黄巾营地的高墙后方,黄巾士卒人挨人,人挤人,企图靠他们单薄的身躯,加固营地的高墙。
但可惜......
汉军的战斗能力不仅仅体现在骑兵、步兵、弓弩手的战斗素养上,便是那些操控投石车、箭车的士卒,也是个顶个的能干。
他们只需要经过一轮简单的试射,便可将角度、力度调控到极其精准的程度,二十架投石车,对高墙最薄弱的辕门轮番投掷,几乎是弹弹命中,恐怖不已。
射声营的弓弩手尽皆训练有素,他们提供中距离的箭矢压制,换队衔接几无间隙,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竟似没有中途停顿过。
可怜的黄巾士卒接连成片,头顶着双弧盾,笃笃笃的闷响声在耳畔炸响,时而弹射进来的擂石,将盾牌下的士卒砸翻在地。
蓬!蓬!蓬!
双层的巨大辕门,在承受了数十次强悍的擂石进攻后,终于忍受不住,咔擦一声脆响,发生了明显的断裂,飞溅的木屑飘入到黄巾营中。
若是从门外观瞧,门与柱的结合部,一个脸盘大小的凹痕,清晰可见,若非黄巾的辕门立柱是以石木混合砌筑,坚固无比,否则早已经被汉军的投石车直接击溃。
但饶是如此......
黄巾营地的辕门崩坏,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召陵城头上,即便是彭脱本人,依旧可以听到轻微的撞击声,他的心随着辕门的破裂而剧烈跳动,心中盘算着辕门若破,接下来该如何御敌?
显然。
彭脱已经意识到,黄巾营地的第一道防线,很快便会崩溃,若是不早些想到应对办法,很可能会连累到召陵主城的安危。
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彭脱努力思考对策,忧心忡忡,但却始终没能想到一个得当的办法。
实在是因为他们跟汉帝国精锐之间的差距太大,即便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也难以弥补双方天地般的差距。
“该死!”
彭脱紧握着铁拳,朝城外啐了一口,狞声叱问:“左右两翼还没有冲破阻碍吗?屯骑、长水才有多少兵马,他们能拦得住黄邱、管鹏过万兵力?”
“这......”
身旁的传令兵完全懵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他们也只是传递消息而已,压根不知东西门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更不明白汉军精骑是如何阻击,才令在兵力上具有优势的黄邱、管鹏,到现在都没能突破阻碍,直奔北门战场支援。
“小人不知。”
无奈之下,传令兵只能老实回答。
彭脱瞪眼凝视着战场,此刻的辕门已经发生明显的变形,似乎只剩下部的链接点,还能起到些许微薄的作用,但可以肯定,辕门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汉军破开。
放北门营地的弟兄入城?
不可能!
城中数万兵马尚且没办法全部投入战斗,再把北门将士全部塞入城里,小小的召陵县城,压根承载不了如此多的士卒。
战吗?
战!
且唯有死战!
彭脱猛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面对朝廷凶猛强悍的攻势,唯有与汉军死战到底,才能有一线生机。
此前,他还在埋怨波才败得实在太快,否则等他收拾完赵谦,挥兵北上,便可直捣河洛,诛杀阉宦,逼退皇帝,迎接盛世黄天的到来。
可是现在......
他明白是自己太低估朝廷精兵了。
波才面对皇甫嵩、朱儁的联军,可以首战获胜,壮义军声威,但自己面对其中一人兵力,却完全不敢轻言战败官兵,甚至拥兵十余万众,却隐隐有溃败之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怪不得。
大贤良师会命波才为全国义军的先锋,而自己还需要像张曼成、卜巳等人一样,先解决各自内部的官兵,等局势稳定后,再向河洛进发。
蓬!
正在这时,城外辕门处响起一声震响,巨大的双层木门轰然倒地,一旁的石木立柱大幅度倾斜,连带着靠东一侧的高墙向内垮塌。
而与此同时,巢车上的朱儁彻底松了口气,当即拿起旌旗,在空中不断挥舞,给冲阵的将士下令,命其继续发起冲锋。
咚!咚!咚!
咚咚!
身后楼橹上的战鼓响起,数十个汉军鼓手,高举着鼓槌狠狠的敲击着战鼓,雄壮威武的战鼓声,在整个战场上回响。
“众将士听令,随我冲!”
就在彪悍威武的鼓声响起的刹那,早已准备就绪的孙坚,昂首嘶吼一声,当即猛夹马腹,如出栏猛兽一般冲向黄巾营地的缺口。
希吁吁—!
冲到黄巾营门的一刹那,倒在地上的辕门隐隐有被掀起的迹象,孙坚急勒缰绳,再次猛夹马腹,坐下战马嘶鸣一声,前蹄跃起,竟直接跃入黄巾营地。
落地便被包围。
孙坚却是毫无畏惧之色,掌中松纹古锭刀豁然狂舞,一招霸气的狂风摆柳,直将周身的黄巾斩杀过半。
不等对方的攻势起来,孙坚抡起松纹古锭刀,又是一招超大范围的横扫千军,彻彻底底将刀身范围内的黄巾,尽数斩杀。
须臾之间,黄巾士卒死伤多达十余人,强悍如虎的孙坚震慑着邻近黄巾的心神,顿时令其惊慌不已,足足愣怔了数秒,方才有黄巾悍将横戈立戟,山呼围杀。
可惜......
如狼似虎的汉军锐士转瞬即至,虽有无数枪矛从黄巾军中刺出,却完全不能阻挡汉军锐士挺盾撞入黄巾大营,锋利的环首刀疯狂地收割着黄巾廉价的性命。
孙坚更是如同杀神附体一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电光火石,左劈右砍之间,尽皆一刀毙命,无一合之敌。
短暂的休息令射声营士卒补满了箭囊,在步兵闯入黄巾营地后,他们趁势压上,提供中距离的箭矢压制,协助步军继续深入扩张。
甚至,连同朱儁的巢车在内,汉军队伍全体向前缓慢压进,一点点蚕食北门黄巾的生存空间,朝着召陵城池不断进发。
“肏!”
彭脱咬紧了牙根,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城墙垛上,目光冰冷地凝望着战场,没有什么要比“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更令人操蛋的了。
彭脱眉头紧攒,深知官兵撕开了口子,北门营地旦夕之间,便会付之一炬,可他终究还是没有下令,让弟兄们撤回城池。
如此无奈且违心之举,顿时让彭脱陷入无尽的自责中,他只感觉胸口如同被塞了一团东西似的,难以描述那种自我厌恶的感觉。
放眼瞭望战场,身穿玄甲,外罩炽焰袍的汉军,已经逐渐稳定了辕门缺口的局势,他们分层列阵,面对惊涛骇浪般的土黄色洪流,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之中,官兵的丛枪、寰首刀配合得极其娴熟,荡开黄巾兵器同时,袭杀同样降临,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一阵阵迸发出来,荡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血雾。
黄巾营地内的阻击虽然更盛,但官兵的战斗力同样更强,江东猛虎孙坚身先士卒,刀劈四方,更是带着汉军将士稳步向前推进。
一步!
两步!
三步!
......
他们的步履虽慢,但却像是一柄猛利的钢刀般,将面前围得水泄不通的黄巾硬生生劈开,孙坚负责突进,其余将校负责向两侧拓展延伸。
巢车之上的朱儁俯瞰战场,彷佛一团火红的花种,在土黄色洪流中生根发芽,最初只是在花茎上长出花苞,跟着花苞逐渐绽放,又蔓出无数根茎,最终演变成花团万簇,一片火红。
此刻,孙坚的战斗节奏明显加快,火红的尖芽飞速向前延伸,而两侧的官兵从各个角度,切割左右两翼的黄巾,隐隐有将其分而破之的迹象。
呼—
长出口气。
直到现在,朱儁方才暗松口气。
孙坚与王昊的合作,让他对于黄巾的作战非常熟悉,更明白如何配合作战,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攫取最大的胜利。
不得不承认。
他们能够如此迅速破阵杀敌,进入北门黄巾营地,与王昊、孙坚的实战经验,有分不开的联系,若是没有他们的小股兵力合作,共破阳翟北门,就不会有现在这般骄人的战果。
“王昊!”
朱儁狡然一笑,神情甚是慧黠:“此战结束,豫州黄巾只剩余孽,不足为惧,我倒要瞧瞧你,是否还会留在王允身旁。”
即便是另一辆巢车上的皇甫嵩,也不由地眼神放亮,惊叹如此战术的绝妙:“好个孙坚,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
皇甫嵩心知肚明,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孙坚的这般推进战法,想来大部分承自王昊,这小子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了不起!”
“实在是了不起!”
当下,皇甫嵩面露喜色,摸着唇髭,心道:“此战结束,我倒要瞧瞧你,将何去何从,切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