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辽东湾的海风,拂过医巫闾山脚下的管子城,带着浓重的海腥味,混杂着血腥气息,闻之令人作呕。
城头上,公孙瓒望着城外满地的荒芜,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硝烟随海风飘向山峦,消失在郁郁古木之间。
“这是第几次了?”
自从深入追杀张纯,却被丘力居围困在管子城,公孙瓒已经记不清自己打了多久这样的仗,只是已经对这满地的荒芜,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大概二十次了吧?”
严纲皱了皱眉,长出口气,努力回想整个作战过程,随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记不清具体多少次了,但肯定不少于二十次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撑不住的。”
“撑不住也得撑!”
公孙瓒则是眼神如炬,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只要咱们还在辽西扎着,他们就不敢太过放肆,否则这帮家伙早已劫掠冀州、青州去了。”
“你且记住!”
言至于此,公孙瓒扭头瞥向严纲,报之以坚定的眼神:“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对不能投降,就算他丘力居是草原上的狼王,劳资也得掰他两颗狼牙下来!”
严纲欠身拱手,铿锵回应:“喏,末将记住了。”
公孙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言道:“据报,朝廷已经派兵支援幽州了,相信我,咱们一定可以反败为胜。”
严纲简单嗯了一声:“咱们必然会获胜,怕只怕朝廷想要快速平叛,以安抚乌桓为主,如此一来,咱们这些弟兄可就白死了,幽州的百姓可就白死了。”
“该死!”
一念至此,严纲面上浮出一抹浓重的狞色,满嘴的钢牙紧咬,发出咯咯的磨牙声:“高居庙堂的陛下,难以体会我边郡士人的难处,只是一味的维持稳定,殊不知越是如此,他们越是会得寸进尺。”
公孙瓒又何尝不知朝廷的德行,摇了摇头,眉头紧攒:“你且放心,如果朝廷派来的援兵当真采取安抚招揽政策,我公孙瓒便自行出击,灭掉丘力居等人,永绝后患。”
“可是主公......”
严纲明白公孙瓒的想法,因此才愿意追随公孙瓒:“咱们没多少兵马了,怕是......”
不等严纲说完,便被公孙瓒摆手打断:“我说过的,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饶过丘力居,此贼必须死!”
严纲能从公孙瓒坚定的眼神中,感受到那股浓烈的战意,他跟着重重点头,简单一个“嗯”字,便表达了一切。
“城中还有多少粮草?”公孙瓒岔开话题道。
“约莫十五日粮草。”
“十五日?”
“嗯。”
“怎么只剩这点粮食?”
“这管子城原本便是临时军事城池,里面没多少存粮,咱们人吃马嚼的,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秦汉时期的边陲城镇,大多是出于军事需要而设置的,所以它的军事性质特点较为明显。
城池范围比内地一般郡县要小些。
有的城池是修于原来的居民点上;有的是移民守边,在荒野上修建的。
城内有官署,有居民,但也有一些属于临时军事性质的,时用时废,这种城池的构筑,一般较为简单。
不论何种城池,一般都是据险扼要,构筑在易守难攻,或必须坚守的交通要道处。
医巫闾山脚下的管子城,便是扼守在要处,易守难攻的军事城镇。
这里没有百姓居住,内部陈设全都是为军事而设。
也正是因为如此,丘力居连续进攻了二十余次,都没能拿下管子城。
“该死!”
公孙瓒握紧了拳头,咬了咬钢牙,狞声道:“若是粮食吃完,便准备杀马充饥,咱们的弟兄,绝不能饿肚子作战。”
严纲点点头:“主公放心吧,末将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咱们唯一能拼的,便是耐力了,我倒要瞧瞧,那丘力居有多大的能耐!”
公孙瓒不屑一顾:“他有個屁的能耐,若非我孤军深入,他又占有兵力上的优势,岂是我白马义从的对手。”
严纲颔首:“论旷野决战,我军自然不觑丘力居分毫,但现在是攻坚战,我军......”
不等严纲说完,公孙瓒再次铿锵打断:“论攻坚战,我汉军更是乌桓贼子的祖宗!放心吧,即便是拖,我公孙瓒也要硬生生拖死他。”
严纲长舒口气,朝着公孙瓒欠身拱手:“主公有如此决心,末将自当全力以赴。”
公孙瓒扭头瞥向严纲:“这里便交给你了,我回去一趟。”
严纲颔首:“喏。”
旋即。
公孙瓒离开城头,直奔军营。
管子城虽然比较小,但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只要合理守城,坚守数月,绝对不成问题。
公孙瓒站在悬着羊皮地图的木架前,皱眉思考着对策,不断推演着战局。
他时而摇头叹息,时而缓缓点头,时而目露华彩,时而皱眉沉思。
作为边郡士人出身的公孙瓒,从来没有指望过朝廷,即便没有援兵,他也会如钉子般扎在幽州,保卫自己的家园。
******
城外。
乌桓大营,延绵数里。
在那层层叠叠的军帐之中,一座巨大的青色帐幕矗立,四周旌旗猎猎,帐外甲士林立。
没错,此处便是丘力居的中军大帐。
此时此刻,丘力居正皱着眉,站在沙盘面前,盯着山脚下的管子城,皱眉思考。
如今,好不容易把公孙瓒逼入绝境,良机难觅,决不可错过。
可是......
足足进攻了二十余次,愣是拿管子城没有办法。
不仅没有攻上城头,甚至还死伤无数,若是照这样下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来人。”丘力居大声呼喊。
“在。”
“张纯还没有找到吗?”
自从张纯被公孙瓒击溃,这家伙便舍弃妻儿,逃入了鲜卑境内,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可攻坚战不是乌桓突骑的强项,下马步战强攻,损失太大。
因此,丘力居必须要找到张纯,靠着他的威信来收纳原本的汉军叛军,让他们代替自己去攻城,这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消灭藏在管子城的公孙瓒兵马。
“这个.......”
传令兵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丘力居咬着牙,狞声道:“该死,多撒出去些人手,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张纯。”
传令兵欠身拱手道:“遵命,小人这便去安排。”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大帐。
丘力居握紧了拳头,眉头皱得很高,不知何故,他心底深处浮出一抹强烈的不安,竟隐隐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
下意识地,丘力居抬手掩住心口,咬着牙,满面痛苦,心中忧思,到底发生了何事。
“报—!”
说来也真是巧,正在这时,帐外响起一声急促的传报。
丘力居深吸口气,抬眸望向帘帐。
下一秒。
帘帐掀起,从外面闯入个蓬头垢面的士卒,如果不是从服饰上判断,乃是乌桓人,丘力居甚至怀疑对方是个乞丐。
“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也正是在这一刹那,丘力居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急匆匆离开沙盘,上前询问。
“单于。”
乌桓士卒噗通一声跪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啦啦如泉狂涌:“孛王难楼、乌王乌延,全都被汉军杀死了,接近两万士卒啊,全都死了。”
“呜呜呜—!”
悲恸的哭声充斥着整个营帐,顿时惊得丘力居是满目骇然:“啊?你说什么?孛王、乌王竟然......竟然全都折在了汉军手中?不是说只折了三千兵马吗?”
“那只是先锋薄奚丁。”
乌桓士卒大手一挥,拭去眼角的泪水:“后来,因为代郡乌桓能臣氐......”
当下,乌桓士卒便把冀州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汇报给丘力居。
丘力居闻言色变,心底的怒火腾得燃烧起来,气得咬牙切齿,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好个代郡乌桓!好个能臣氐!居然敢诈降,诓骗孛王、乌王,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
丘力居虽然愤怒,但当他听到难楼、乌延全部折了的时候,再联想到如今的局势,他已然意识到乌桓大势已去。
此次朝廷派来的主将绝对是个狠辣的主儿,他没有想过招安,而是要一鼓作气,将乌桓叛军全部歼灭,否则绝不可能三次战斗,三次全都是以全军覆没为代价而结束。
三郡乌桓一下子便折得只剩下自己,即便是丘力居本人,也不由地生出一股独木难支的感觉,即便他再怎么气愤,也不可能头脑一热,拿自家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单于,咱们该怎么办?”
乌桓士卒极其恳切地哀求道:“您可得给孛王、乌王报仇啊!”
丘力居深吸口气,目光落在帐中士卒身上:“报仇的事情,得从长计议,你先下去吧,让我好生合计合计。”
乌桓士卒这才收起眼泪,行个礼:“遵命。”
待其离开以后,丘力居毫不犹豫,厉声呼喊:
“来人。”
“在。”
“速速把符庆唤来。”
“喏。”
没过多久。
一个身材魁梧得像是小山一样的汉子,便掀帘走进了中军大帐:“单于,您唤末将何事?”
丘力居神色忧忧,招呼其上前,叮嘱道:“你现在立刻派人,往广阳郡传令蹋顿,让他引兵来援,不得有误。”
符庆顿时一愣,俩眼珠子瞪如铜铃:“啊?单于,您这是......怎么......”
丘力居吐口气:“孛王、乌王战死了。”
“啊?”
闻听此言,符庆如雷轰电掣般怔在原地,俩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这怎么可能?他们总兵力约莫两万,可汉军才有多少人马?即便是旷野对战,不杀个数月,岂能真正决出胜负?”
“是真的。”
丘力居极其肯定地点点头,双目坚定地道:“代郡乌桓能臣氐诈降,诱孛王夤夜强攻汉军大营,却被汉人一举挫败,而乌王则是分兵追杀汉军小队,在安济河深陷泥沙淤泥,全军覆没。”
“乌王尸首已经陷入泥沙,埋在泥里,孛王硬生生被汉军追杀致死,据说最终摔落战马,自刎而亡,如今汉军的骑兵已经抢占了大营,估摸着进入了幽州。”
嘶—!
符庆惊诧,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代郡乌桓能臣氐竟然......”
丘力居颔首点头:“嗯,否则汉军岂能战败孛王、乌王的联军,若是当真让汉军杀入幽州,其必直奔辽西而来,届时他们与公孙瓒里应外合,我军如何抵挡?”
“这......”
直到现在,符庆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符庆是见识过的,虽然兵力少,但战斗力极其强悍,原本他们便已经非常棘手了,若是再加上汉军的骑兵,对于他们而言,怕又是一次灭顶之灾。
而蹋顿是丘力居的从子,至此危难之际,他自然要通知蹋顿回来,若是稍稍迟疑上片刻,只怕连同蹋顿在内,也会命丧于汉军骑兵之手。
“末将明白。”
符庆赶忙抱拳,转身便要离开。
“切记。”
丘力居提醒道:“让他直接去柳城避难。”
符庆点点头:“遵命。”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大帐。
丘力居皱着眉,在帐中左右来回踱步,忧愁不断。
若是就这样离开管子城,按照公孙瓒的尿性,肯定会出兵追杀,若是被他缠住,反而不利于撤退。
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丘力居眉头紧攒,在脑中激烈的思考对策。
“来人。”
“在。”
“速速撒出斥候,赶往右北平方向,侦察汉军骑兵的动静,旦有消息,立刻上报,不得有误。”
“喏。”
从右北平方向赶来管子城,至少要经过伴海道。
可如今的伴海道十分泥泞不堪,不利于车马同行,汉军想要杀过来,只怕没那么容易。
换言之,自己还有一定的时间与公孙瓒周旋,可以趁此机会,故布疑阵,混淆视听,如此一来,才能安然撤退,不引起公孙瓒的怀疑。
可是......
该如何混淆视听呢?
那公孙瓒可是一员身经百战的悍将,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