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正当蹋顿权衡利弊时,帐外忽然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扭头望去。
但见,帘帐起,从外面转入自家士卒,欠身拱手道:“将军,娄兆洸有事求见。”
蹋顿面上泛起一抹悦色:“哦?他回来了,一定是有重大发现,快让他进来。”
士卒颔首点头:“遵命。”
旋即。
豁然转身,出了中军大帐。
蹋顿径直返回上首落座,等候着娄兆洸入帐。
片刻后,一个身材略显清瘦的男子,掀起帐帘,面带微笑地转入:
“末将娄兆洸,拜见将军。”
“快起来。”
蹋顿大手一挥,示意其一旁落座,没有半句寒暄,便直奔主题道:“怎么样,可是有何发现?”
娄兆洸倒也十分干脆,肯定地点点头:“嗯,确有发现。”
蹋顿眉头一挑:“哦?快说说。”
“是这样的。”
娄兆洸略一停顿,组织好语言:“在末将把消息散出去后,各地眼子大都撤了出来,不过依旧有许多监视点只是表面上撤离,实际上仍在监视中。”
“这些天,蓟县附近的一个监视点人员流动甚大,是往常的三五倍,而且总是固定的某些面孔,因此末将以为,那里便是汉军逆贼的窝点。”
蹋顿闻言,眼神骤亮,身子略微往前一探,赶忙询问:“窝点在何处?”
娄兆洸欠身拱手:“就在西城的一处道观,名曰赤云观。”
“赤云观?”
“嗯。”
“可派人盯紧里面的人了吗?”
“将军放心,已经安排好了,乌桓士卒太过明显,因此找了张举,让他代为监察,旦有消息,会立刻上报。”
“太好了!”
蹋顿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悬着的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
娄兆洸则是眉头一蹙,转而言道:“将军,最近关于汉将王昊之事......您准备如何应对?”
蹋顿吐口气,面上的悦色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愁容:“本将军亦在为此事发愁,从目前掌控的情况上看,对方已经预判到家父的举动,更料到本将军可能会舍弃幽州,潜回柳城。”
“因此,汉将王昊派出兵马,提前封锁了无终道、卢龙道,或许要不了两日,便会有消息传来,平冈道也会被汉军提前控制,如此一来,咱们便只能从居庸关退往上郡,从这里返回漠北了。”
“但是......”
话锋一转,蹋顿声音不带有任何温度地道:“走这里毕竟要经过鲜卑人的地盘,危险性自然要比卢龙道、平冈道艰难数倍,乃至数十倍,本将军亦在权衡利弊中。”
娄兆洸似乎猜透了蹋顿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唇角绽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停顿片刻后道:“将军勿忧,其实情况最危机者非是我军,而是张举的叛军。”
“咱们尚且还有退路,也有可能与汉庭达成和解,可张举的叛军却是汉庭必须要铲除的,因此咱们表面上看,只有三千突骑,但实际上,却有数万精兵。”
蹋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娄兆洸:“将军莫非也有意与汉军决一死战?”
娄兆洸倒也没有遮掩,缓缓点了点头:“王昊撒出兵马封锁我军退路,而其本部主力则只剩一千精锐,即便他们再怎么善战,兵力上的劣势是难以弥补的。”
“这对于张举而言,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但对于我军而言,只是可以翻盘的一次机会罢了,即便我军当真败了,咱们亦可走居庸关,舍近求远,返回柳城。”
“甚至!”
言至于此,娄兆洸强调道:“或许王昊的队伍遭受攻击,势必会令封锁平冈、卢龙、无终道的汉军,舍弃驻守三道,前往救援,而我军可趁此机会,抢战其一,为我军打通后路。”
“总而言之,此一战即便败了,亦不过是大溃败中的一次小败,连峭王、孛王、乌王都落败了,您落败,又算得了什么,可反之则不然,您一旦获胜,在乌桓众部落中的影响力,必然暴涨。”
“将军,您虽是丘力居单于的从子,他对您也算是器重有加,但毕竟,单于有自己的孩子,未来单于位定然非其莫属,与您无关,您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了。”
“尤其现在,峭王、乌王、孛王接连折损,其部族子民正值迷茫之际,您若是能战败汉军一次,哪怕只是一次小胜,必然会有族中子民赶来投靠,如此一来,您便可脱离单于,自成一部。”
娄兆洸可真是個狠人,专往蹋顿痛点上戳。
他太清楚蹋顿尴尬的处境了。
虽然,他是丘力居的从子,且深受器重,可毕竟,从子不是亲子,即便再怎么器重,也不可能取而代之。
换言之,蹋顿永远只能给小楼班打工,没有出头之日,就更别提当上单于,号令乌桓全部。
显然,这不是蹋顿的野心!
如今乌桓遭此劫难,内部权力结构已然崩塌,丘力居因畏惧汉庭,选择远走柳城,保存实力。
而如果蹋顿能够抓住机会,小胜汉军一场,在乌桓众部落中,必定是声名鹊起。
一旦有子民带着牛羊马来投,蹋顿的实力顷刻间必能与其从父丘力居抗衡。
毫不客气地说,此次机会对于蹋顿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
而蹋顿也正是基于此,才会犹豫不决,如今连麾下大将都能看穿,证明大家都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蹋顿坐直了身子,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脑海中全都是过往的点滴。
当初,从父丘力居教自己骑马、射箭,甚至还从汉人手里给自己购买兵书,让自己学习汉文化,他是真正在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想要把自己培养成继承人。
长大以后,自己的每一次受伤,从父都非常心疼,还专门教自己本事,希望下次可以不必再犯,不必再受伤,从母甚至会亲自为自己换药,他们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亲生儿子。
尤其自己每次立下战功,丘力居都会毫不犹豫地当着乌桓众大人的面,炫耀夸赞自己,蹋顿清楚的知道,那是自己的父亲在为自己铺路。
然而......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丘力居有了自己的儿子以后,此前的幸福美好宛如流沙,抓不住,也留不住。
虽然,从父依旧会心疼自己受伤,依旧会给自己换药,依旧会当着乌桓各部落大人夸赞自己,但蹋顿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爱变了。
不似此前那般纯粹,而是添加了一些哥哥对弟弟,将士对首领的情感因素,尤其是从母更是时常会说些“你要保护弟弟”之类的话。
怎么保护?
以前蹋顿很单纯,不太清楚,但是现在则不然,蹋顿已然明白,自己这辈子只能给小弟弟当将军,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蹋顿不甘心!
尤其是现在,即便落败,对自己没什么损失,不过是三千突骑而已,可一旦获胜,便可与从父相提并论,这样大赔率的事件百年难遇,他又岂能甘心错过。
娄兆洸郑重拱手道:“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要三思呐。”
蹋顿颔首点头,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实不相瞒,我已决定要与王昊决战。”
娄兆洸惊喜,赶忙附和道:“将军英明。”
蹋顿摆手打断:“这样,你继续盯着汉军余孽,争取将其一网打尽,彻底解决我军后顾之忧,本将军亲自找一趟张举,敲定联手御敌之事。”
娄兆洸拱手抱拳:“将军放心,汉军余孽交给末将即可。”
蹋顿点点头:“好,既如此,你且退下吧,旦有进展,务必及时来报,不得有误。”
娄兆洸铿锵回应:“遵命!”
旋即。
豁然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
他前脚刚离开乌桓大营,后脚便有士卒迎面走来:“将军,有情况。”
娄兆洸眉头一蹙:“发生了何事,直言即可。”
士卒回答:“今天汉军窝点至今没有任何动静,咱们会不会已经暴露了?”
“哦?”
娄兆洸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没有半点动静?”
士卒肯定地点点头:“嗯,没有。”
娄兆洸略一思忖:“可有人员撤离?”
“暂无。”
“那还好,证明咱们没有暴露。”
娄兆洸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他不清楚汉军窝点因何静默,但只要他们没有暴露,便可继续监控:“走,过去瞧瞧。”
士卒点点头:“遵命。”
*****
蓟县作为幽州的治所,自然是人声鼎沸,车如流水马如龙。
荀谌、庞德走在蓟县的街道上,望着两侧商铺连绵,牌幡布条随风烈烈鼓舞,心中不由一阵感慨:
“了不得啊,整个幽州都被叛军扫荡了,蓟县竟还能这般繁华。”
“是啊。”
即便是荀谌本人,也是发自肺腑,由衷感慨:“叛军的攻势太快,郡守被杀,各级官吏闻风遁逃,导致叛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接手了城池,恢复起来,自然也更快。”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朝廷在幽州的势力,被叛军扫平得到底有多干净,若非有预谋的叛乱,是绝对不可能清理得这般彻底、干净。”
“难以想象......”
荀谌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若是朝廷反应再慢一点,这里或许真的会成为叛军的大本营,支持他们向冀州、青州一带发展,张纯、张举是在很认真的叛乱,绝非一时鲁莽之举。”
庞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幸亏主公引兵赶到,否则这股叛乱之火必将波及到冀州、青州,引起更大的灾祸,主公可是救了冀州、青州百姓的命啊!”
“走吧。”
荀谌按照地图上的指示,转过个弯,便望见了前方不远的道观:“这回该轮到咱们拯救幽州了。”
庞德肯定地点点头:“走。”
可是......
他们方才走了数十步,荀谌便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儿。
赤云道观外倒是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但这气氛总感觉有些诡异,带着一抹淡淡的杀气。
按照常理,道观外本应该全都是来上香火的人,来去匆匆,很少停留才对,但某些人却在路边的商贩处,始终没有挪移分毫,而且鬼鬼祟祟的目光,总是在往来之人身上扫视。
“令明。”荀谌招呼一声。
“嗯?”
“你饿了吗?”
“啊?”
“我问你,你饿了吗?”
“有......有点儿。”
“走。”
荀谌轻声道:“前面有个酒肆,先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庞德愈加诧异,一脸的不敢置信:“友若,你......你是认真的?”
荀谌笑笑:“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可是,我们......”
“走吧。”
荀谌招了招手,轻声道:“放心吧,不耽误事儿。”
庞德从荀谌的眼神中,感受到有些异常,忙不迭点头:“好,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
二人这便一路前行,径直赶忙旁边的酒肆。
酒肆中有两、三桌食客,但桌上却没有一个菜,这些人甚至没有在一起聊天,只是时不时瞥向道观。
果然!
这里已经被监控了。
荀谌暗自警觉起来,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
仆从打扮的小二急忙赶来,拿着手巾擦了擦食案,笑着道:“二位客官,你们想吃点什么?”
庞德大手一挥:“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某都快饿死了。”
小二神色略显地尴尬,搔了搔后脑勺:“那个......实在抱歉,粮食大都被官兵带走充作公粮,现在只有一些陈年粟米,不知二位客官可行否?”
“陈年粟米?”
庞德顿时一个愣怔,见小二尴尬的模样,倒也没有深究,随即大手一挥:“罢了,有肉吗?来点羊肉羹汤、粟米饭,先填饱肚子再说。”
“这个有。”
小二颔首点头,急忙退了出去:“二位客官稍后。”
作为唯一在酒肆吃饭的食客,他们自然引起了不远处两桌“客人”的关注,但也只是轻轻一瞥,随即转回身去,继续盯着外面正对的道观。
荀谌捧起食案上的茶碗,小呷一口,目光快速扫过酒肆,随即顺着窗户向外望去,可这一瞧不要紧,至少十七、八个诡异身影,从各个角度,将赤云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
“令明,吃完这顿饭,咱们便离开吧,生意不太好做。”
“嗯,兵荒马乱的,的确不太好,反正我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先吃饭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