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
身材匀称,约莫八尺,蜂腰猿臂,单从体态上来判断,总感觉不像是鲜卑人。
毕竟,鲜卑人的主要食物是牛、羊肉,一个个臂膀腰圆,体态雄健,才是他们的正常模样。
反观眼前这人,身材便略显得有些单薄,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王昊上下打量着对方,饶有兴致地问:“阁下莫非便是轲比能?”
轲比能学着汉人的礼节,欠身拱手,如实回答:“王使君聪慧,在下正是轲比能。”
王昊淡然一笑,细眉微挑,以淡笑掩盖情绪中的震惊:“阁下敢亲自作使臣来我大营,这胆略确实不俗,令人敬佩。”
轲比能赶忙谦虚道:“与王使君三千精骑便敢杀入我鲜卑的壮举相比,在下此举又算得了什么。”
“哈哈!”
王昊仰天哈哈一声。
他这倒不是被轲比能精湛的马屁技术拍到了,而是深感轲比能这家伙能屈能伸,是個人物:“直说吧,你夤夜前来我汉军大营,不知所谓何事?”
“送礼!”轲比能没有浪费口水,直接给出答案。
“送礼?”王昊细眉微蹙,旋即哂然一笑,“可是张纯否?”
“没错。”轲比能点点头,“正是张纯。”
“哼。”
轻哼一声,王昊双目灼灼地凝视着对方:“尔等现在才把张纯送回来,不感觉有些晚吗?想来该探查的情报,已经全部探查清楚了吧?”
“魁头野心勃勃,想要先排除异己,彻底掌控鲜卑王庭,掌控中部鲜卑,而后效仿檀石槐,联合东西两部鲜卑的势力,再次发起对大汉的进攻,真以为我大汉会纵容他吗?”
一股凛冽的杀意陡然间罩向轲比能,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王昊眸中凛冽的凶芒,对方明显不是冲着张纯来的,而是冲着魁头来的,冲着鲜卑王庭来的:
“使君言重了,事情绝非您想象中这般。”
“哦?”
不等轲比能把话说完,便被王昊直接打断:“那你说,魁头到底意欲何为?他与阿莫浑之间的火并,不是排除异己,又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来幽州,所谓何事吗?”
“难道不是互市?”
轲比能皱着眉,下意识开口询问。
“当然不是。”
王昊直接给出答案:“他表面上是为互市而来,想要为自己争取在王庭中的话语权,但实际上,他是想在我幽州购买武器、装备,来加强他的军力,以便更好的排除异己。”
“啊,这......”
这种事情,轲比能这样的邑落大人,还没资格知道。
当初他憧憬着可以互市,这样便能壮大自己的邑落,让它有更好的发展。
毕竟,自己的邑落最是靠近幽州,不论是商品的中转,亦或者商队的暂时歇脚,全都可以给他的邑落带来生机,有了生机,便有了资金,便可壮大自己。
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魁头真正的目的,却是盯上了汉人的武器、装备。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此前能够互市时,又有哪个邑落不背地里干点倒卖军械的勾当呢?
幽州的蛀虫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只要给钱,哪怕是现役汉军士卒手里的兵器,也能扒下来卖给鲜卑邑落。
王昊长出了口气,反问对方道:“现在你还觉得魁头是个善茬吗?”
轲比能其实从一开始,便不相信魁头、阿莫浑是个善茬,在他的眼里,他们全都不是个好东西。
只不过......
这样一针见血的被王昊点破,让轲比能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说出这种话的背后,到底在图谋什么?
自己只是个落败邑落的大人而已,鲜卑王庭层面的交锋,你王昊有必要跟自己浪费口舌吗?
然而,还没等轲比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王昊再次一言惊人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魁头派你过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顺便打探我军情报的。”
“对否?”
“啊,这......”
之前的震惊,是轲比能装出来的。
但这一次的震惊,却是发乎于心的表现,轲比能是真的没有想到,王昊既然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居然还会面见自己,而不是派人直接做了自己。
王昊双目炯炯地凝视着轲比能,丝毫不肯放过对方面上的任何一个微表情,因为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最是一个人内心真实的体验,是绝对伪装不了的。
轲比能颊边的肌肉紧紧一跳,眉棱轻微跳了一下,甚至连嘴唇也跟着微微颤抖了两下,虽然最终在极力掩盖自己的表情,但却已经被王昊精准地捕捉。
此刻的他心里又惊又惧。
惊的是王昊的魄力;
惧的也是王昊的魄力。
那种从高空俯瞰下来的感觉,彷佛全方面的吊打自己,实在是压得轲比能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原本便是一个极度保守的邑落大人,现在更加庆幸自己迁走族人的举措,否则一定少不了一次血腥屠戮。
见轲比能怔在原地,良久没有丝毫反应,王昊清楚地知道,他脑海里正在激烈的思考,以权衡利弊得失。
他不是在为魁头做事,更不是在为慕容拓、莫护淳做事,而是在为自己做事,为自己思考。
这一点很好!
王昊倒也懒得过多废话,直言道:“此事是不可能和平解决的,既然总是需要一场决战,那么便请你回去,告诉魁头,我王昊一直都在,随时都欢迎他放马过来。”
轲比能抬眸望向王昊,对方坚定的眼神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公孙瓒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尖刀而已,或许他真正的杀手锏,也从来都不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太可怕了!
这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比自己想象中的汉人,要强过百倍。
轲比能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说辞,在这一刻,像是哑火的炮弹似的,连装填都懒得装填,只能全部报废。
无奈之下,轲比能只得欠身拱手:“王使君放心,在下一定转告魁头。”
王昊点了点头:“嗯,另外再提醒你一点,莫要轻易卷进这场洪流,当了魁头、慕容拓的炮灰。”
轲比能虽然不理解“炮灰”是什么意思,但如此恰当的语境,倒也不难理解,便没再多问,揖了一揖:
“王使君放心,在下谨记。”
旋即。
轲比能欠身拱手,倒着离开了中军大帐。
他前脚方才离开大帐,后脚程昱便走了进来,试探性问道:“主公,他便是轲比能?”
王昊点点头:“嗯,的确,比我想象中要识时务,也更懂事,或许可以培养。”
程昱深吸了口气,转而言道:“张纯准备如何?他似乎有些不太好,浑身是伤,而且手铐、脚镣,戴了许久。”
王昊皱着眉:“他说了些什么吗?”
程昱摇了摇头:“没有。”
“那便杀了吧,这样的叛徒,早晚是死,带着他,反倒是个累赘。”
“不准备送回雒阳吗?”
“没必要!”
王昊摆了摆手,长出口气:“送回去,反倒会给咱们添麻烦。”
程昱倒也理解王昊的忌惮,点点头:“如此倒也省事,主公放心,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
王昊颔首:“嗯,你去吧,另外再嘱咐各营主将,时刻提防鲜卑突骑,不得有误。”
程昱拱手抱拳:“喏!”
*****
柳城。
乌桓营地。
丘力居负手立在巨大的青色帐幕前,幽幽目光遥望着远方的青青草原,彷佛可以洞穿时光,看透生命的本质,直至浑然一体,世界彷佛全都融在了他的心里。
狂风呼啸而过,卷动青色帐幕上的旌旗,猎猎作响,丘力居额前的一缕白发随风飘动,将他从自我的幻境中逐渐拉回,不自禁长叹了口气。
“父亲—!”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是楼班。
丘力居一下子判断出来。
他转过身来,面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怎么过来了?今日的训练可完成了?”
楼班点了点头:“嗯,已经完成了,父亲放心便是。”
自从乌桓三王惨死,蹋顿没能离开幽州,丘力居便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但他却始终没有放弃重新崛起的希望,积极寻找乌桓族人,将其迁入柳城,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甚至,连其年幼的儿子也不放过,要求他每日完成大量的训练,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在自己百年以后,可以扛得起乌桓最终的大梁。
“嗯,很好。”
丘力居满意地点了点头:“最近可还有族人前来投靠吗?”
楼班摇了摇头:“已经连续数日,没人来营地了,想来已经到了极限,但是父亲,咱们的物资实在是太过匮乏,这样下去的话,怕是养不活这么多人。”
“嗯,我清楚。”
丘力居虽然把绝大多数的政务,已经移交给儿子,但一些关键性的指标,一直在他脑海中记着,尤其牛羊、粮食,关乎于整个营地生存的硬性指标。
由于后来的人口,绝大多数都没有携带牛羊,他们是整个营地的负债,只能靠一些劳动,来换取微薄的粮食糊口。
这倒不是丘力居残忍,而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你可有什么办法吗?”
丘力居深吸口气,试探性问道。
“这个......”
楼班的声音略微拖长,思忖了良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父亲,适才儿子收到一条消息,或许可以帮咱们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难题。”
“哦?”
丘力居诧异,扭头瞥向楼班:“是何消息?”
楼班如实回答:“辽西的公孙瓒引兵离开了,带走了一半的白马义从。”
嘶—!
丘力居心里咯噔一下,不自禁倒抽一口凉气:“离开了?”
楼班肯定地点点头:“没错,离开了。”
“他去哪儿了?”
“据说是被王昊调走,进攻鲜卑王庭去了。”
“进攻鲜卑王庭?”
听到这几个字眼,丘力居惊得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消息确认过了没有?是否属实?”
楼班摇了摇头,长出口气:“正在确认中,不过辽西最近很安静,这的确不符合公孙瓒的作风,从这一点判断,辽西一定发生了事情。”
丘力居深吸口气,反复思考其中的关键点,随即点点头:“有道理,若是公孙瓒在时,素来都是大张旗鼓的训练,足足六千匹白马,一眼望之,便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辽西没有动静,显然是心虚,想要掩盖什么。”
丘力居与公孙瓒也算是老对手了,自然明白对方的性子:“你速速派人潜入辽西,仔细打探,旦有消息,立刻上报,不得有误。”
“父亲放心。”
楼班极其肯定地道:“人已经安排好了,相信很快便能有答案。”
丘力居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如果公孙瓒当真离开了辽西,或许是我等唯一机会。”
楼班蹙眉:“父亲,您不是说,任何人不准提复仇的事情吗?”
丘力居怒斥:“蠢货!那是因为咱们的实力远不如公孙瓒,才要以此保护族人,现在公孙瓒引兵离开辽西,辽西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在守护,咱们岂能错过这次机会。”
“不管怎样!”
丘力居某种充满了怒火,声音冷冷地道:“咱们一定要让汉人知道,咱们乌桓没有被灭,我们永远都将是他们的噩梦,挥之不去的噩梦。”
楼班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毕竟此前的战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过。
因此,现在的他也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辽西富庶,只要能杀入辽西,劫掠一番,族人便可延续下去。
否则照此下去,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族人,会因为过不了冬,最终活活饿死,亦或者挨饿冻死。
仅此而已。
“走!”
丘力居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大手一挥,铿锵道:“咱们回营,好生商量一下,该如何进攻辽西?”
楼班诧异,眉棱一跳:“可是父亲,现在消息还没确认。”
可丘力居却走得极其坚决:“提前准备,以免耽误战机。”
楼班急忙跟上去:“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