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想要干事,首先折腾的就是下面的人,这点徐景昌在上辈子就深有体会。
眼下朱棣要整顿内政,要恢复民生,还要对外用兵……他嘴唇一碰,倒是爽快了,可千头万绪的事情,乱的和麻绳似的,都要落到下面人身上。
不过好在自己就是个通政使,不用负责具体政务,或许能轻松一些。
说起来。徐景昌这还是第一次来通政使司坐班。
一个四十左右的文官已经早早等着了。
“下官吴山,忝列左参议,拜见通政使。”
徐景昌看了他一眼,发现吴山手里抱着一个名册,就笑道:“我初次为官,不太懂规矩,你先跟我说说,咱们通政司有多少属官,负责什么政务?”
吴山忙道:“这通政司乃是太祖高皇帝所立,他老人家说政务如水,意在常通,所以设立通政司,专门通达政务,以防臣子蒙蔽君父。尤其是废除中书省之后,通政司权柄日重,仅在六部和督察院之下,通政使更是大九卿之一,朝野仰望。”
徐景昌点头道:“那你说说,具体负责什么?”
吴山点头,“是这样的,首先,在京各部衙门,所有的奏疏,都要送到咱们这里,由通政司分门别类,一些小事情,就直接发给各部衙门,让他们处理,紧要的事情,需要直送左顺门,交给内廷司礼监,由他们上呈陛下。等陛下处置之后,由通政司明发六部诸司。”
“除此之外,京外各地的章奏题本,也要送到通政司,由咱们上奏。再有,如果民间有冤屈上奏,也要先到通政司,登闻鼓就设在咱们院内。再有如果听说了重要的事情,通政使可以随时向陛下上奏。再有,百官议事,重要的军国大事,通政使也要参与。总而言之,各部的事情,京城内外,上上下下,您都能过问一二。”
徐景昌不由得深吸口气,什么都能管一点,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莫非是行政事务部?自己这是成了吉姆哈克?
徐景昌稍微思忖,也就明白了,这事情还要怪朱元璋。
本来丞相就是调理阴阳,典领百官,这些内外政务,大大小小,都要先经过丞相这一级,然后才能递给君王。
可朱元璋废除了中书省,直接以皇帝之尊,兼任宰相,直面六部,事无大小,皆要上呈天子。
这样一来,就需要一个衙门,替朱元璋做初步整理,传达圣命,毫无疑问,这个职责就落在了通政使头上。
大约可以把通政使看做皇帝的秘书。
所以说六部九卿,其余八个,都是各管一摊,哪怕强如蹇义和夏原吉,都只能负责本部事宜。
唯独通政使,可以插手朝堂大小事务,权柄大的惊人。
但也不用高兴太早,因为朱棣登基之后,很快就觉得政务太过繁琐,他没有老爹的精力,就设立了内阁,选拔了一批翰林官,充任阁员。
协助天子,处理政务。
事实上内阁的设立,侵夺了通政司的权柄,再往后,皇帝连政务都懒得处理,内廷权柄也越来越大,通政司把奏疏送上去,司礼监还能过一道手,弄得通政司权柄更低,几乎就成了摆设。
等到明代中期,内阁一统江湖,吏部天官都要对大学士俯首帖耳。
所以内廷外廷,内阁六部,他们的权柄是个动态平衡的过程,相当程度也取决于大臣自己的能力。
轮到张居正那种首辅,再强的六部尚书都不管用。
但是换成纸糊的三阁老,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过眼下倒是处在一个很特殊的阶段。
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六部直属天子,吏部天官还是当之无愧的朝堂老大。
内阁还没有设立,司礼监尚处在“宦官不得干政”的阶段,作为大九卿之一的通政使,还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大秘。
这么看来,提拔自己当通政使,确实是有些超擢了。
要不干脆建议朱棣,成立内阁,把三杨赶快弄到手下,让他们忙活算了,自己也能轻松一点。
吴山不知道徐景昌盘算什么,只是继续介绍道:“咱们通政司,在通政使之下,设左右通政,又有左右参议,另外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抄录旨意奏疏的誊黄右通政,只不过不参与司内政务。”
徐景昌点了点头,“对了,我记得你自称是左参议,那左右通政呢?他们都哪去了?不会有事情,不来见我吧?”
吴山忙道:“误会了,他们不是不来见您,而是早早都回乡了。”
“回乡?什么意思?”
“就是靖难之后,各部官吏,逃跑了许多人,有的是不愿给陛下为官,有的则是害怕被当成建文余党,就都跑了。”
徐景昌一怔,诧异道:“还有人不愿意当官?这样的人多吗?”
“多,有名有姓的,就有一百多人。”吴山如实回答道。
徐景昌倒是来了兴趣,“那你怎么没跑?”
“下官并非科甲正途出身,全仰赖太祖皇帝提携,才能在朝中为官。我家中也算不得富裕,一家好几口人,全都靠着这点俸禄度日,我哪敢辞官?更何况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以一隅之地,夺得天下,必是个有作为的天子,能侍奉明君圣主,也是下官的福气。”
徐景昌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了,等哪天我辞官了,这个通政使就归你了。”
吴山大惊失色,“下官惶恐,莫不是下官哪里说错了?”
“你没错,主要是我没什么兴趣,家里头还有爵位要继承呢!”徐景昌笑道:“你可要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通政使来努力才行啊!”
不经意间,就给吴山画了一张大饼。
吴山忍不住咬牙,自己混了大半辈子,才是个区区左参议,人家直接就是通政使,更可气的是他连通政使都看不上,还想着回家承袭爵位。
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不过不管怎么说,徐景昌愿意给他机会,吴山也愿意拼一把。
“其实吧,咱们通政司能操作的事情挺多的,譬如同样一件事情,两个衙门发生了争吵,谁能把奏疏先递进去,让陛下先看到,就能抢占先机,所谓先入为主,后入为客,就是这个道理。”吴山低声道。
徐景昌默默思忖,有了点兴趣,道:“确实如此,那还有什么小技巧没有?”
吴山又道:“咱们平日的职责就是区分政务的大小,分别交给各部,或者递给宫里。这里面就很有回旋的余地,是小题大做,还是大事化小,全看您的心意了。”
徐景昌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古往今来的路数都差不多,就看你的技巧如何了。
徐景昌寻思了一阵,笑呵呵道:“吴山,我这个人少年意气,报仇不隔夜。我相信穷则怀恨在心,达则反攻倒算。那个淇国公丘福,他当着一群人说我是小儿辈,看不起我们徐家,你有办法,给他点颜色瞧瞧不?”
吴山绷着脸,心说这是什么座右铭啊?
不过他也看不惯那些靖难新贵,横行霸道,以往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是这样的,近日来,不断有百姓陈情,说是有兵马抢夺民女,掠入军营,致使骨肉离散,夫妻分别,民怨极大。为民请命,也是咱们通政司的职责,要是您能仗义执言,解救无辜百姓,必定能得到万民感激。”
徐景昌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挑两份奏疏,塞进递给宫里的题本之中,就当是咱们一时疏忽,别主动得罪人,毕竟牵连到整个靖难诸将,先投石问路。”
吴山连连答应,“通政使英明。”
转过天,奏疏就被递了进去。
正在徐景昌等待结果的时候,丘福也带着一份口供,去见朱棣。
“启奏陛下,盛庸怀恨在心,图谋不轨,臣这里已经拿到了口供,请陛下御览。”
朱棣低着头,一边看着,一边随口道:“俺听说盛庸抓了一个咱们的百户,让他把抢来的妇人放回去,可有此事?”
丘福顿时摇头,“陛下,这是有人污蔑将士,咱们军纪严明,断然不会有这种事情。”